第三十六章  卯时(一)

    天色阴沉,无风无月了。

    五人从山上下来,住酒店太过招摇,便直接去了宋正义家里。

    孙明玉还云里雾里,看着三人说:“你们在山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响了好多枪声?有没有看见饕餮?长什么样?听见声音了吗?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她像只百灵鸟叽叽喳喳一顿问,秦妈拍拍她的肩头,“让他们歇会。”她又对几人说,“我去外头看看。”

    满琳琅点点头,“去吧。”

    孙明玉乖巧地坐在他们面前看他们喝水擦脸擦手,焦躁的心都要按捺不住了。

    满琳琅见她着急,喘顺了气就说:“见到了,很高大,但我感觉也是假象,毕竟他是饕餮,不会那么轻易现出真身的。”

    “声音呢?”刚问完孙明玉就自己了然了,“声音也可以作假……那就是没有收获了。”

    满琳琅没有回答,她自己知道是有收获的,这个收获她可以跟宋正义说。

    因为她知道他的身份,他隐约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至少他猜得出来她不是林静姝。

    但这些人物关系跟孙明玉和龙耀林解释起来就太复杂了。

    要抖出自己的身份不说,还要把宋正义的事也一块讲清楚。

    这么做风险太大,她不想那么快亮出她最好的诱饵。

    “闹了这么大阵仗却没线索,还打草惊蛇了。”孙明玉叹气。

    “他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收敛的。”宋正义的语气有些淡漠,“他不是一般的凶手,他是饕餮。”

    残忍无比又大胆行凶的饕餮,只要是他想出手,就绝不会顾忌任何人。

    从路上回来就一直在沉思的龙耀林突然问,“满小姐,为什么饕餮指定要活捉你?”

    本想略过这个话题的满琳琅看向他,还没回答,龙耀林就说:“难道你最近接触的人当中,真的有饕餮?”

    满琳琅暗暗感叹他不愧是警察,开始抽丝剥茧起来了。

    “为什么会是你……”龙耀林沉吟,“我有两个假设,一是你的出现伴随着饕餮的传言,并且还是你发现的山坑尸体,或许这个时候你就被盯上了;二是你有另外的身份。”

    孙明玉探头,“另外的身份?”

    龙耀林迟疑了一下才说:“抱歉,我之前查过你。”

    满琳琅微微挑眉,“无妨,我知道你会查我。”

    “嗯,所以我知道你现在住的山庄原本的主人是姓林,而林家在二十多年前有个女儿叫林静姝,被饕餮抓走了下落不明。甚至如今的秦妈就是当年林静姝的乳母,而她现在却对你忠心耿耿……”龙耀林继续说,“我怀疑……”

    “嗯?”怀疑她就是林静姝?

    “我怀疑饕餮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想查清楚你的身份,他对你有很强烈的好奇心。

    “……”果然正常人是不会想到长生不老,容颜不灭的。满琳琅一笑,“或许还想把我也抓起来做试药的人呢。”

    宋正义听龙耀林说完最后一句,才说:“你刚才提醒我了。”

    龙耀林看他,“什么?”

    “你查过她。”宋正义抬眼看着他们,“荒废了二十多年的山庄,要找人打听会出现讯息上的误差,但警局里的登记资料却不会骗人,所以饕餮获悉山庄原主人的消息,是靠打听,还是……去警局查的?”

    三人齐齐盯着他,这个猜测瞬间让人毛骨悚然。

    毋庸置疑,在短时间内以及饕餮做事的滴水不漏习惯,他们更倾向是去警局查出的资料。

    “警局里有饕餮,还是有饕餮的眼线?”

    龙耀林皱眉思索片刻,“警局里的陈年资料是按年份分的,年限久的基本不会再有人看,尤其是二十多年前的资料。那天我去查时,地上的尘土都蒙了厚厚一层,根本没有人进去过。”

    宋正义说:“所以饕餮是事后才进去的……我们去一趟警局。”

    “现在就去。”龙耀林快步朝门走去,宋正义也立刻跟了上去。

    孙明玉仍觉错愕,“守卫百姓宣扬正义的警局里竟然有饕餮的影子……琳琅,这太可怕了……”

    “你见识过他在信徒上的邪魔外道言论,就知道他擅长操纵人心,警局里也有草包。”满琳琅伸了个懒腰,“他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我去洗个热水澡。”

    她走了两步回头问,“咦,你还不回去,真不会被你爸揍嘛?”

    “!!!”孙明玉脸色大惊,“秦妈!”

    满琳琅噗嗤一笑,“你怎么有事也喊秦妈,她不是一脸不好惹的模样么?”

    孙明玉真诚说:“那我喊你?”

    “……你喊她吧,她会好好安排你回去,我要洗澡了。”满琳琅似乎想起了什么,“秦妈,烧水!”

    孙明玉:“……”

    &&&&&

    龙耀林没有骑车来,大半夜的街上也没有黄包车,两人跑到警局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广州太大了,迟早要找个小渔村隐居。”宋正义感叹,看着比自己还大口喘气的龙耀林说,“老林,你怎么比我还累?”

    “我刚一打百了,累的。”龙耀林看他,“你怎么不累?不是打倒了一群人才逃出来的吗

    宋正义干笑,不想说他根本没动一根手指,“还好。”

    “嗯!”龙耀林边走边拿出腰间钥匙,带着他从后门进去,省得值班的警员问。

    他直接带他到了资料库前,打开门,便又灰尘飘到脸上,灰蒙蒙的生涩味道扑鼻而来。

    龙耀林就要进去却被宋正义伸手拦住,“我看看有没有印子。”

    “那我点灯。”

    “不用,点了会引来巡逻的人。”

    “也是。”龙耀林见他看得仔细,可他看着里面却是黑漆漆的,只能看见一点点光亮,他说,“你的眼睛就跟猫一样,夜里能看得很清楚。”

    宋正义蹲身细看地面,低声答话,“据说猫不是生来就能夜视,但老鼠可以让它变成夜视,我想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如此。”龙耀林猛地回神,“你难道吃过很多老鼠???”

    “没有。”宋正义淡定回答,“不过山鼠干干净净,肉质鲜美,跟街上跑的老鼠是不一样的。”

    “!!!”所以果然吃了!!!龙耀林深吸一口气,宋正义你不干净了!

    宋正义查看完门口的灰尘,就让他带自己去林家资料那边,走到那排架子上,很明显看见了几个指印。他比对了一下龙耀林的,不是他的。

    “地上有别人的脚印,这里有别人的手印,有人进来过。”

    “饕餮?”

    “不太像。”宋正义分析说,“如果是饕餮,他大概率会抹去自己出现过的痕迹,但这个人没有。他甚至是很自然地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拿了资料翻看。”

    龙耀林不解,“自然?你怎么看出来的?”

    “人在做贼时走路的姿势是不一样的,下脚的轻重也不同,从鞋印可以看出来。”

    “我看不出来,回头教我。”龙耀林又说,“你比我还像警察。”

    宋正义默了默,如果当年随着时代的发展算下来,衙门就会变警局,衙差变警察,他也是个警局老油条了。

    如今却……

    从资料库出来,龙耀林说:“进这里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我这里,另一把在局长那里。要么就是有人偷了我们的钥匙进去,要么就是局长进去过。”

    “我偏向后者……”

    “因为脚印走的太自然了?”龙耀林忍不住说,“难道局长就是饕餮?或者也跟慕火炎一样,是忠诚的信徒?”

    “我……否定这个猜测。”宋正义说,“他不会跟饕餮扯上任何关系,因为他的孩子也是被饕餮杀死的。”

    龙耀林吃了一惊,“局长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我只知道他有个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失踪了,也跟饕餮有关系?”

    “有。”

    “你怎么知道?”

    宋正义说:“你说过我比你更像警察。”

    龙耀林语塞,又好像有道理,宋正义的推测能力远比他强,说不定他也好好查过局长,“虽然听起来不可能,但至少是一个线索,我想查清楚局长为什么这么做。”

    “也行。”宋正义说,“我们的行踪已经完全暴丨露在饕餮面前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从今天开始要更加注意身边的人,小心不测。”

    “好。”

    “先好好休息吧。”

    今晚的事接二连三冲击着宋正义的心头,饕餮、林家、小龙……又无可避免地想起在那场山火里死去的、失踪的同僚。

    宋正义忽然无比疲倦。

    他回到家里打算睡个好觉,明天事明天再说。

    走进屋里,就见床上躺了个满琳琅,酣睡不醒。

    今夜不凉,也不算热,少女没有穿那层层交叠厚重的西洋长裙,只穿了一身杏黄寝衣,微微蜷缩在狭小的床上,腰身起伏的线条无比清晰。

    月色又明亮起来,从窗台洒入,少女睫毛微动,唇珠樱红,像一只粉嫩可爱的桃子睡在了那。

    宋正义死水多年的心跳了跳。

    怦怦直跳。

    让他分不清这是身体在跳还是心在跳。

    他迅速转身出门,把门关死。

    轻微的关门声让熟睡的少女惊醒,满琳琅疲倦地睁眼看了看,发现确实是在宋正义屋里,不是那空荡荡的硕大的宅子,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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