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树进来之前原以为李老太的家里会很逼仄,即便不是塑料水瓶堆积如山,但总不会太宽敞。

    在这个时代,很多行业都被机械替代,失业率激增,拾荒老人不少。

    江树就曾见到过,两个老人因为一个破烂的塑料瓶盖扭打在一起。

    为了保护她的“战利品”,李老太一定会将捡来的废品堆积在家里。

    出人意料的是,江树不仅没有看到任何的废品,甚至李老太家里并不狭窄。

    恰恰相反,她的家里很大很干净。

    入户玄关挂着副向日葵的油画,浓郁的笔触绽放着温暖,一束明亮的灯光打在油画上,阳光的味道扑入看画人的眼睛里,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会觉得这是一间温馨的房子。

    再往里走,黄色的布艺沙发上放着几个可爱的毛绒玩具,东倒西歪的摆着,好像上一秒还有人躺在这里抚摸它们。

    开放式厨房旁边摆着圆形的木质餐桌,餐桌并不大,刚好足够围坐两个人,餐桌的正中还摆着一束假花,是黄色月季,整个家的装修风格都是明亮的黄色系,是年轻人比较喜欢的风格。

    江树快速打量完整间屋子,将视线放到李老太身上。

    分明在刚才还是一具高度腐败的行尸走肉,可李老太此时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除了半弓着的驼背和过分衰老松弛皮肤外,她看起来就像是路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

    平日里凌乱的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花色短袖不见了,挂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衬衫有些大,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李老太一边招呼着江树坐下,一边踱步到厨房里,走到水龙头旁洗着几个桃子。

    水果对这里的居民来说,是最昂贵的奢侈品,新鲜的瓜果蔬菜是很难见到的,压缩饼干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超前消费,平日里他们只能购买最廉价的营养剂果腹。

    李老太将洗好的水果端过来,此刻的她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慈祥的邻居老太太,热心招待着前来串门的江树。

    房间里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的逼真又温馨,但江树无比确定这一切都是假的。

    在踏进这座房子的那一刹那江树就已经意识到,面前的这一切都是变成怪物的李老太制造出来的幻觉。

    因为这是江树每天都会看到的场景,餐桌上的黄色花朵还是她和江女士一起选的。

    她还记得选这束花的时候江女士说:“黄色是太阳的颜色,小树当然需要太阳。”

    从出生便生活在穹顶之内的江树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偶尔天气好些,也只能隔着穹顶之外的迷雾看到一个昏黄的轮廓。

    江女士经常给一些穷人免费看病,有一次她没在诊所,李老太就到家里找她,江树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桌子上摆着几个江女士刚给她洗干净的桃子。

    江女士想要邀请李老太进来坐,可她只是提着自己拾荒的袋子,窘迫地摇着头。

    那天江女士就是穿着一件和现在李老太身上款式一样的衬衫,不过这衬衫对瘦小的李老太来说过于大了。

    江树意识到,怪物在模仿江女士的生活。

    活得过于痛苦的人会用幻想来支撑自己活下去,而整日里躬身搜索地上垃圾的李老太一辈子都生活在拥挤的安置房里。

    她或许也走过车水马龙,也远远见过高楼大厦,但那些都与她无关,她甚至无暇看上一眼,因为她必须要快速捡拾着于别人而言不过随手丢下的废品,以免在一众头发花白的竞争者中失去先机。

    她的视线一辈子都在地上,于是她的背越来越弯,再也看不到天。

    或许在每个熟睡的夜晚,她也会幻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能够住在那些高楼大厦,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但很快她放弃了思考,因为她根本想象不出那种生活具体的细节,只知道如果真有那样一天,自己或许不用再捡废品。

    在她的人生经验里,狭窄昏暗的安置房才是能够看到的现实。

    她所接触的最遥不可及的人生,是楼里的江医生,所以她的幻境是江树的家。

    江树家是两户打通来装修的,所以比这栋楼里的其他房子要大很多,这也就成了李老太幻想的终点。

    人无法想象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一个拾荒老人最荒诞的想象也无法逃离她的认知。

    蝼蚁是否能想象人类的生活呢?答案是否定的。

    蝼蚁没有看见人类的资格。

    李老太在她身侧的单人沙发坐下来,将桃子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行动间十分自然,看不出一丁点怪物的影子。

    “江医生,吃点水果,我儿子还在睡觉,您等会再给他看吧。”

    李老太将水果往江树的方向推了推。

    江树还戴着口罩,直接忽略了李老太的话。

    虽然房子里的环境让她十分熟悉,但刚进来的时候,她便感觉那股腥臭味更重了,重到像被埋进了死后的海鲜堆里,那并不是李老太身上的味道,而是从房间深处散发出来的。

    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轻易触碰李老太给的东西,虽然她现在看不出来,但联想到李老太的怪物模样和口罩都遮挡不住的浓郁气味,她总觉得面前桃子的真面目可能比李老太还要恶心几分。

    她从口袋里掏出护目镜带上,才能从这刺眼的气味中缓和过来,紧接着装出几分关切的语气跟李老太交谈:“你儿子有什么症状呢?”

    “前几天他就说公司有同事发烧,工作都堆在他一个人受伤,整天熬夜工作,也跟着烧起来了。”李老太说到这里的时候,沉默了几秒,脸上都是心疼。

    李老太长期在城市的角落里游走,大多数时间根本没有人听她说话,没有人在意这些小人物的声音。

    但江医生和其他人不一样,不论是什么人,她都会认真地听完对方的讲述,即使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江医生也不会有任何的不耐烦,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敬重江医生。

    身为怪物的李老太无法分辨出眼前的“江医生”是假的,话匣子一打开,憋了许久的倾诉欲再也控制不住,江树还没开始试探,李老太就已经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儿子念书很厉害的,当年全班只有他一个人上了大学。”李老太说到这里激动起来,连语速都快了很多,眼角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他毕业后就进入了一个很有名的公司,叫飞云,你们年轻人应该听说过,非常受领导重视,就是工作太忙了,每天都要加班。”

    虽说现在政府已经实现了全线的免费教育,但他们这一区的教育资源极度匮乏,能够上大学的必须得是其中的佼佼者,更多的人根本就没有上学的机会,他们从小就会去帮着父母干活,成为支撑家庭的另外一种资源。

    她好像确实听江女士讲过李老太的儿子上了大学。

    飞云科技江树知道,掌管着整个城市网络的科技巨头,新闻上经常会播报,在智能化极度普遍的今天,如果飞云科技一旦出事,恐怕整座城市都会瘫痪,她佩戴的手环也是那个公司的产品。

    “您儿子最近两天没有上班啊?”江树顺着她的话继续问,分辨着其中的有效信息,另一边偷偷观察着这座房子的结构。

    除了客厅,旁边是两间卧室,都关着门。

    “生病就请假了,但这孩子认真,在家休息还要工作。”李老太说,“这不我们现在的房子都是他工作后买的,这孩子孝顺,还说这个房子太小,两个人太挤了,明年再换个大的。”

    从小住在这样环境中的江树:谢谢,有被攻击到。

    江树不着痕迹地看向沙发对面的两道门:“您儿子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呢?”

    李老太:“高烧不退,昨天全身都烫得不得了,幸好后面降下去了,但他总觉得身上痒。”

    身上痒,应该是发生了异变,但从李老太的腐坏程度来看,她有可能是死后发生的异变。

    江树说:“您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啊,我觉得我身体变好了。”李老太说,“前几天我儿子不小心推了我一把,头磕在桌子上,留了好多血,接过我什么事都没有,伤口甚至都愈合了。”

    李老太扭过身去,给江树展示伤口的位置,果然什么都没有。

    这其实并不符合常理,一个年迈的老人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一点事都没有呢?

    她必须进那两间房里看一看。

    江树借口要喝水,此时的李老太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行为逻辑,往冰箱的方向走过去,趁她转身的时候,江树快速地走到最近的那扇门,拧开了门把手走进去,紧接着迅速关门,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房间里没有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的光线。

    江树打开手电筒,开始观察起这里面的布置来。

    李老太的幻想止步于门外,这扇门里面才是她真正的世界。

    刚一进门,江树的第一反应就是压抑。

    她曾在历史教材上见过古时候水牢的照片,此时她感觉到图片上潮湿阴沉的味道被具象化。

    靠近墙角的位置放了块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铁板,刚好够一个瘦弱的人蜷缩着躺上去,四角用并不完整的砖块垫起,和阴湿的地面隔开。

    “床上”铺着几层旧衣服拼接而成的破布勉强当做床单,床头的位置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柜子,上面整齐地堆叠着几件旧衣服,那是李老太所拥有的全部财产。

    房间里没有窗户,无法通风,在浓重腥气的压制中,透出闻出一种经年积累出来的发霉的味道。

    靠近柜门的地方零零散散躺着几个干净的瓶子,与整洁的房间格格不入,像有人在慌张之中把瓶子从柜子里扔了出来。

    江树将灯光打在柜子上,紧接着,柜子像受了惊吓一般剧烈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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