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之明白partner这个称呼指的是两人共同救人的事,大方地伸手与他相握,“沈盈之。很高兴认识你,partner!”

    欧俊文的手和人一样清瘦,但是又大又热。

    他轻捏一下她的四根手指便很快松开,兴奋地说:“你果真叫沈盈之啊!刚刚有个男人大声喊你的名字。”

    “哪个人?”她的心脏大力地拍打着胸腔,响动盖过了她的问话声。

    “就是比我早半步冲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你的男人啊!”欧俊文耸耸肩,对她急促的语调有点不解。

    原来刚才不是她的幻听!那么,是谁在叫她?如果是街坊或者同学,没理由不打一声招呼就走掉啊?难道,是舅舅?她急切地向四周张望。刚才的一大堆人早已四散开去,停滞的车龙恢复了移动,她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他是不是四十多岁,中等个子,长得很壮实?”她紧张得指甲掐进了掌心。

    “不,他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个子嘛,”欧俊文在头顶上两英寸的位置比划一下,“比我高一些,算不上壮。”

    他虽然瘦,但是纤长的手臂肌肉显示出他的体格不像外貌那样文弱。

    那个呼喊她的男人绝对不是舅舅。沈盈之失望地叹息。

    欧俊文挑了挑眉毛,“你想起来是谁了吗?”

    “嗯……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有说什么吗?”沈盈之好奇那人是谁。

    欧俊文歪头回忆了一下,“没有。把那个跳桥的一拉上来他马上转身走了。那会儿大家都兴高采烈,但他却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

    沈盈之惆怅地垂下头,这时才发现欧俊文在窄腿的深青色西裤下面居然赤脚穿了双帆布渔夫鞋。

    欧俊文用下巴指一指刚才她跑上来的方向,说道:“你之前搭的城巴估计这会儿已经开走了。我的电单车就停在桥头。你去哪儿?我搭你。”

    她轻咬嘴唇,有些犹豫。

    欧俊文动作夸张地左右端详她撕裂的西服和腰间的‘衬衫裙’,眉眼含笑地调侃:“你这样的造型可不太适合在街上走哦。”

    也是。搞不好有人看见她的尊容会报警。她答应了欧俊文。

    两人往氹仔这边的桥头走,正好见到警员将跳桥的秃头男搀上警车。秃头男已经不哭了,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好像失了魂的丧尸。

    沈盈之黯然地跓足观望。

    “怎么啦?”欧俊文的目光中流露出关切。

    “没什么。”沈盈之摇摇头。舅舅如果还活着,最终会不会也走到这一步呢?她不敢再往下想。

    上了那银蓝色的本田电单车,她请欧俊文送自己到八佰伴。

    他们在车流间疾速穿梭。欧俊文的车是跑车款,排气管发出有力的轰鸣,在晴朗的天空铿镪地回荡。

    沈盈之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文弱的男孩居然有厉害的飙车技术,沿途他们超过了目之所及的一切车辆。由于座位向前倾斜,她不得不伏得极低地揽住他的腰。扑面呼啸的风将淡淡的男子气息送入鼻端,令她感觉很不自在,于是她有意识地盯着对向车辆顶盖上跳来跳去的斑斓阳光,直到目眩神迷。

    生活中不期而至的跌宕起伏是不是就像那些变幻莫测的阳光碎片?你永远算不准下一秒它将落在何处?正如发生在父亲、舅舅、外公身上的变故,都那么地令人猝不及防。而她自己呢,向来对赌博深恶痛绝,现在却竭尽全力想去最大的赌场做荷官。

    八佰伴转眼即至。告别的时候,她想解下衬衫还给欧俊文。

    他拦住她,朝她眨眨眼睛,愉快地说:“明天见面再还也不迟。”

    这个同样只需要三分钟便做完答卷的男生,确实没理由进不了明天上午的面试。山水有相逢,她笑着与他挥手道别。

    两人很默契,都没有画蛇添足地向对方要联络方式。

    沈盈之重新买了套一模一样的西服裙,去商场的洗手间里将身上破损那套换下。和一条生命相比,两千多块钱根本不算什么,然而考虑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的心头还是小小地抽紧了一下。

    她打电话去ICU病房的护士站询问了外公的情况。他的病情已经稳定,可以由ICU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医院让她去办手续。

    赶到医院后,她刚办完转床手续就有护士呼她快点过去。原来外公因为从ICU病房搬到三人间普通病房感到不开心,在新病房里吵闹起来。

    一见到她,躺在病床上的外公就像小孩子似的委屈巴巴地喊:“振琳,振琳,他们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

    她注视着心智退化的外公,眼眶酸涩得快要憋不住眼泪。是的,武馆没有了,她和外公的的确确被从家里赶出来了。

    “外公,之前那个房间不是我们的家,现在的房间也不是。这里是医院,你生病了,暂时在这里住几天。过些日子我们就回家!”她连忙上前安慰。没错,平民村的租屋可以成为两人的新家,小小的也可以很温馨。

    外公面露喜色,“真的?”

    她想着出院后外公还要去氹仔康复中心接受漫长的复健治疗,违心地回答:“嗯!一回家我就给你做葱油饼。”

    “我现在就要吃葱油饼。”外公孩子似地撅起嘴。

    她用询问的眼神看一眼正在床边挂输液袋的护士。

    护士摇头说:“他还在术后恢复期,饮食要清淡少油。”

    她温柔地拍拍外公的手臂,“医生说你要过几天才可以吃。你耐心等两天,回家想吃多少我都给你做。”

    “那回家我要天天吃葱油饼!”老人兴高采烈。

    “好,好。”她心酸地笑一笑。

    护士插针管的时候,外公突然问道:“振良那浑小子去哪儿啦,这么多天都不着家?”

    “外公,舅舅去内地拍戏了。”沈盈之继续哄他。

    老人皱起了花白的眉毛,“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去了内地?”

    外公眨眼间又将自己当做了别人。沈盈之心中刺痛,却堆起笑容回答:“外公,我是豆豆。”

    老人盯着她,满脸的皱纹都写着狐疑。

    沈盈之强忍着眼泪,微笑着上前替他整理窝进脖子的住院服衣领。自己仅剩的两个亲人,舅舅至今生死不明,外公虽然挺过了中风,神智却出现错乱,这令她的心像压上了一块巨石那样沉重。

    昨天她向刘护士长询问了看护的事宜。今天护士长便向她推荐了一位李姓男护理工,说是内地来的新移民,本分勤勉,要价公道。她在病房等了不多久,李护工就来了,和舅舅差不多的年纪,衣着朴素,个子瘦小但很有力气。她帮着他给外公净身,又看着外公把医院配制的营养午餐全都吃完才动身回平民村。

    她返回租屋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再去到山下,从电单车停车场里将自己那辆红白相间的雅马哈踏板车推到了山脚的一处空地。虽然外公现在无法教自己,她还是想尽快考取电单车驾照,以后无论是通勤还是探望外公都更加方便。

    车坐垫底下的工具箱里有使用说明书,她拿出来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然后她支起电单车支架,骑坐在车上,按照网络上的教学视频来练习原地驾驶。

    她一向在操控机械方面比其他方面来得笨拙,在上百遍地加减油门、分合离合器、前后制动和换档动作之后,才觉得自己和电单车之间开始有了一丁点默契。她决定今天先练到这儿,停好电单车之后就去街市买了当晚的果蔬。

    街市旁边有家宠物用品店,经过时她突然想起那只怀孕的流浪猫,走进去买了几罐猫罐头。

    接到面试通知的时候她正在给门口那株因为搬家而病怏怏的碎米兰浇着淘米水。

    永光金龙人事部的人在电话中说:“恭喜你,沈小姐,你在笔试中获得满分的优异成绩!请你于明天上午十点前来永光金龙娱乐中心的银厅参加面试。”

    在小学三年级难度的试题中得到满分也称得上优异?沈盈之并不为此自豪,但礼貌地在电话中向对方表示感谢。

    晚餐的薏米冬瓜龙骨汤她特意多煲了一些,拿保温瓶装了送去医院给外公喝。

    现在外公看到她的那种热切和依恋的表情,使她想起了父亲失踪之后的那段日子。小小的她当时每天都惶恐不安,担心哪一天外公也会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每次外公送她到幼稚园门口,她都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松开,直到外公再三向她保证一定会准时来接她回家,然后和她拉勾勾,她才让老师牵着手领进教室。每到放学外公又早早地守在幼稚园门口,让她走出来第一眼就能看到,然后把飞奔过去的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外公现在就像自己当年一样脆弱,而她却已经长成可以支撑家庭的大人了。

    她在医院一直陪伴到外公睡着了才返回平民村。菲佣们已经下班了,亮起灯的一栋栋小屋沿着红砖山路向上铺展,呈现出带着两分梦幻的景致。

    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有细碎纷杂的话语声从两旁的房屋中渗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身后有人尾随窥视,竖起耳朵却又听不见别的脚步声。想到还没有告破的连环性侵杀人案,她猛地一个激灵,随即全神贯注地做好戒备,突然回头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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