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早,当沈盈之拎着一袋从山下街市买的菜返回租屋,霍然发现对面那间屋的门大敞着,一个穿衬衫西裤的男人正蹲在门前抚弄那只花脸猫。在他脚下有一碟小鱼干,花脸猫呼噜呼噜地吃得正欢。

    看来对面终于住了人,而且还是个爱猫的好心人,以后自己晚上可以少提心吊胆一些了。她正在暗自高兴,那人抬起了头。

    “浩东!你来这儿住?!”她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黎浩东可是她万万想不到会出现在平民村的人。

    “沈小姐,”黎浩东带着吃惊的表情站起身,反问道:“你也住在这里?”

    “我搬过来住了还不到两个星期。你是?”她眼睛盯着对面门口的两只纸箱。

    “我刚搬过来。”黎浩东憨厚地笑了笑。

    她见他屋内静悄悄的,于是又问:“你一个人住吗?”

    “嗯。”黎浩东轻快地回答。

    这时花脸猫吃完了罐头,用头在黎浩东腿上蹭了又蹭,走过她身边时又用雪白的尾巴挑逗地拂过她的小腿,然后才大摇大摆地踱进了她屋后的小树林。

    两人聊了几句,黎浩东就告辞去上班了,显然他上班的时间比较早。

    黎浩东居然恰巧搬来了自己的对面住,沈盈之觉得这实属黑天鹅(注1)事件!不过想想这里的租金还不到路环市区的一半,也挺容易理解。尽管她一直惦记着还欠他一顿道谢的饭,但现在她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也只有以后再说了。

    那天晚上她从医院回平民村的时候,远远就能在山坡底下望到黎浩东房间窗户透出的明亮灯光。步履轻快地踏上那段漫长昏暗的台阶时,她不再有任何的紧张不安。

    周四她接到了一通让她非常高兴的电话,氹仔康复中心通知她赵国柱经过社工局的统一评估和审核,符合申请条件,随时可以入院。

    氹仔康复中心因为受政府资助,病患只要每月缴纳几百元的费用就能住院享受康复护理,而且它和永光金龙一样都在氹仔岛,以后她再不用每天跨海去半岛,可以陪伴外公的时间也更多了。她接着跟山顶医院联络,那边同意她周六早上为外公办理转院。

    周五下午的培训结束后欧俊文一边和她往金厅外面走,一边乐滋滋地问:“嗨,拍档,好不容易撑到周末了,我们要不要去帮衬一下利叔的生意?”

    她虽然很喜欢利叔的店,也很馋他做的又Q弹又鲜美的鱼蛋和又清润又香甜的椰子汁,但是实在没时间。事实上从平民村走到利叔的店也只要二十分钟,而她一直没有空闲去第二次。她如实地告诉欧俊文,自己外公这段时间一直在山顶医院住院,明天一早将转院去氹仔康复中心,她晚上要去陪护,顺带收拾一下东西。

    欧俊文一下子皱起了额头,声音也变得沉闷起来,“你明知道我住半岛,然后你每天下课都辛辛苦苦挤巴士过海去半岛探你外公,但是你既不想让我知道,更是没打算让我顺路载你?”

    瞧他一副受伤的表情,她放软了声音解释:“我,我觉得没有必要麻烦你,搭城巴也挺方便的。”

    “什么叫麻烦?让朋友顺路载你一程这也叫麻烦?!还是说你觉得有我这个朋友很麻烦?”欧俊文的声音拨高了两度。他逼视她的眼睛,目光中满是责备。

    她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困难地组织词语:“不,有你这样的朋友当然是件开心的事情。”然后她加快了语气,“我是说,有你做朋友我非常开心!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给你添麻烦而已。” 说完,她坦诚地看着欧俊文。

    一阵沉默过后,欧俊文说道:“好吧,我们走。”嗓音听起来完全平静了。

    “嗯?”

    她还没反应过来,欧俊文已经拉着她的手往通向场下停车场的电梯间走去。

    “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顺便探望一下你的外公。”欧俊文的眼中尽是笑意。

    过海到了半岛,沈盈之执意付钱请欧俊文吃了一顿简单的葡国餐。她很怕他再度追问自己为什么不搭他的顺风车,还好他只是一脸享受地品尝着浓烩牛尾,随口聊聊葡萄牙菜与西班牙菜的区别,绝口不再提那件令他作为朋友的自尊心很受伤的事。

    等到吃完,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这顿饭我不能白吃,以后每天培训结束我都负责送你。”

    虽然沈盈之感觉自己中了计,但是心底却很开心。

    两个人进到医院病房的时候,赵国柱正半躺在病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李叔已经给外公喂完饭,见沈盈之来了就循例出去解决自己的晚餐。

    “外公,我带朋友来看你了。”沈盈之拉着外公的手摇晃。

    见到她,外公总是那么开心,“振琳,今天下班很早啊。”他又看看欧俊文,“阿冲,你的眼镜呢?今天怎么没戴?”

    她知道外公是把欧俊文错认成了自己的父亲沈冲。

    因为来的路上她已经大致跟欧俊文讲过外公的病情,欧俊文对老人错乱的言语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只是用饱含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她,还鼓励地对她笑了笑。

    转过脸,他认真地向老人介绍自己:“外公,你好!我是盈之的朋友,欧俊文。”

    外公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到了电视上播放的卡通《天线得得B》(注2),随着上面幼稚的情节自顾自地呵呵大笑。一行晶亮的涎水顺着嘴角滑下,而他浑然不觉。

    沈盈之拿起搭在床头的手帕,轻柔地替他抹干净。

    欧俊文和她都一再尝试与外公聊天,但外公盯牢电视,非但对两人毫不理会,还时不时学着卡通里的角色说话。

    她无奈地苦笑,转头对欧俊文说:“真抱歉,我外公他……”剩下的话苦涩得难以出口,她只能用一声含泪的叹息结尾。

    欧俊文抬手轻拍她的肩头,没有出声。

    “谢谢你送我。李叔还没回来,我就不送你出去了。”她努力地在唇边扯出一个微笑。

    突然,她被大力一拽,紧接着就撞进了欧俊文温暖的怀抱。

    “想哭的话借我肩膀给你哭一会儿。不用客气。”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温柔地说道。

    从男生胸膛传来的阵阵暖意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底,悲伤顷刻间突破了名为坚强的心理防御,化作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静静地伏了许久,久到濡湿欧俊文衣衫的泪水让脸颊感觉到了凉意才抬起头。隔着他单薄的宽肩,她看见外公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则牙医诊所的广告。

    她推开欧俊文,擦了擦眼睛,“我哭好了。多谢你借的肩膀!”

    “无限期欢迎续借。”欧俊文瞥一眼打湿的肩头,咧嘴笑道。

    他拉着她在床尾坐下,想多陪她一会儿,但是接到一个电话之后改了主意。

    临走时他用手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乱发,笑着说道:“你哭起来真像一只小猫咪。”

    那晚回租屋的城巴上,他的这句话时时在她的脑海中回响,让她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勾起唇角。

    从计华奴街拐上山路,站在长长的台阶底,她又看到了黎浩东房间的灯光。

    浩东,他应该也算是她的朋友吧,她想。赌场是肮脏的地方,但是她身边有欧俊文和黎浩东,她由衷地感到幸运。

    周六一早她接到欧俊文的电话,说是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不能帮她一起为外公转院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焦虑,背景里的广播声显示出他人在机场。她立刻说没有关系。她本来还想问问他出了什么事,那边已经匆匆收线。

    转院其实一点也不麻烦,山顶医院的急救车直接将和她一起送到了氹仔康复中心。康复中心早已准备好床位,即刻为外公办理了入住。

    康复中心在中风后遗症方面的康复设施条件比山顶医院还要好,更有专业的护理人员全天候对病患进行陪护,外公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她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周日早晨,她一打开房门就发现花脸猫端端正正地蹲在花盆边,见到她“喵喵喵”地直叫唤。它现在已经不怕生了,饿了还会主动上门讨食。她回屋拿了个金枪鱼猫罐头,打开来放在门边,它立刻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她往花盆里再填了一些花肥,然后细心地浇水。碎米兰在她这些天的照料下挨过了搬家危机,椭圆的叶片重新变得葱绿光亮,枝桠间还孕育出少许浅绿的嫩芽。

    打扫了租屋的清洁,她烙了葱油饼送去康复中心给外公,陪他慢慢吃完之后又回到平民村山下练车。最近她已经能够很好地驾驭身下的电单车,计划再练习几天,下周请半天假去把牌照考了。

    中午她用电饭煲煮了腊味煲仔饭,心情大好之余想起来该问问欧俊文的“急事”处理得怎样,结果打过去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她于是传了一条简讯,希望他一切事情解决得顺利。

    欧俊文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复她,说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母亲身体出了点状况,需要留在美国照顾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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