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盈之要赶在老板前头去开门,想都没想就匆忙点头,随后大脑才转过弯来,“哈?”

    去香港开会还需要带护照跟行李吗?而且她昨晚看过办公系统中冯乔伊上传的总裁本周日程,他后续几天不是没有出差计划吗?

    她抓着门把手,疑惑地半张着嘴。

    宋辰曜抽了抽嘴角,仿佛她的脸看了令人牙根发酸。

    他虽然没说话,但她确定他正在怀疑她昨天的晕倒有没有伤到脑子。自尊心被刺痛,智商火速上线,她恍然大悟。

    “好的,宋先生!”她大幅度地点头,“我这就收拾行李。请问去总部开完会后我们是去哪里出差?”

    “马尔代夫。”

    椭圆办公室的门在话音落地之前关上了。

    看样子冰山对她冒的火还没有熄。她肩膀往下一垮,叹了口气,转念想到马尔代夫,心情又雀跃起来。

    麦太(注1)常常对麦兜说“发了财就带你去马尔代夫”,那里“椰林树影,水清沙幼,蓝天白云,是印度洋上的世外桃源”。她心生向往已经很多年。

    冰山的行程肯定已经由秘书室安排妥当,他的行李肯定也收拾好了,她只需要赶紧收拾好,然后像条尾巴一样跟着去。

    刚收到的行李牌被她带上楼,放进了衣帽间里的保险箱。

    会匿名寄信给她的只可能是潜逃的舅舅。至于寄存在隔壁酒店的到底是什么,除开舅舅要交给警方的翻案证据她想不到别的可能。那东西容不得半点闪失,只能等她出差回来后再去取。

    唉,马尔代夫确实是好,但出差的时间确实不巧。她一面将小熊可可‘请’进拉杆箱,一面沮丧地又叹了一回气。

    上去楼顶前她与周婶通了话,知道外公在做过一次复健,喝过两剂中药后精神明显好转,这才放心地踏上旅途。

    当电梯门在楼顶打开时,凉风像湿冷的手帕罩住了她的脸庞,又顺着喉咙淌下去,使得呼吸都有了寒意。

    她扬起脸走出去。头顶有轻纱似的阳光从层层乌云的缝隙间飘下来。那一线天光有恰到好处的明亮,也有恰到好处的温暖。是个好兆头!

    今天是她头一次陪宋辰曜出席会议,也是头一次陪他出差,不妨有片刻的迷信。

    黎浩东从驾驶室跳下来,帮她把箱子放到机舱后部。

    里面还有两只黑色邦德行李箱,十足的冰山风格。

    才9:02,她在座舱门边站定。

    首席秘书冯乔伊去参加会议是她早料到的,却没想到还有祥叔。当那两人与宋辰曜一起走出电梯,不约而同地向她投来既疑惑又轻蔑的眼光时,她不禁眼皮一跳。好在宋辰曜的眼神固然是一如既往的冷,却仍是比冯乔伊和祥叔的高一两度。

    站在驾驶舱前面的黎浩东含着微笑看了她一眼,让她立刻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许多。

    她向迎面走来的三个人问好,得到了宋辰曜板着脸点头,冯乔伊不冷不热的回应和祥叔的一声嗯。

    宋辰曜先把祥叔扶了上去坐在前排,自己随即在一旁落座。

    黎浩东非常绅士地请冯乔伊搭着自己的手臂爬上去坐在了后排,然后看向沈盈之。

    沈盈之笑着说了声谢谢,手扶舱门,脚轻点,人已经进了座舱。

    她挨着冯乔伊正襟危坐,留下门口的位置给站在舱外的另一名护卫覃耀林。

    覃耀林指了指机头,帮她关好座舱门,坐进了副驾驶位。

    螺旋桨开始呜呜地旋转。

    冯乔伊不轻不重地对着她咳了一声。

    她立马自觉地往旁边挪开几寸。

    直升机是她几天前出席慈善晚宴乘坐的那架,防噪性能极佳,愈发凸显出座舱内的沉默。

    宋辰曜和祥叔不声不响,身边的冯乔伊肃静得像尊活菩萨,她也乐得不出声,拿出平板电脑在OA上查看了会议安排后就开始观赏与夜晚迥异的空中景色。

    港澳之间隔着一片不宽的海域。香港岛屿星罗、青山环抱、高楼林立,壮丽磅礴地反衬出澳门的逼仄。然而作为土生土长的澳门人,她并不感觉自卑。

    人与人不可比,城与城更不可比。弹丸之地的家乡自有独特的韵味与情怀,刻在骨子里,成为不曾磨灭的自豪。

    直升机刚进入维多利亚湾,她就被永光永泰中心的美貌折服。

    闪烁着银白光泽的大楼伫立在中环最美的海景线上。显著的高度和旋转六棱柱面的独特外观使它成为当仁不让的地标。

    楼顶有两块标着黄色字母H的苹果绿停机坪。离电梯口更近的机位上,静静地停着一架同样漆装集团标识的墨绿间银灰色直升机,比他们乘坐的那架型号略小。

    宋辰曜往那架没人的直升机冷冷地扫去一眼,和黎浩东率先跳下去,一左一右地搀扶祥叔落地。覃耀林则去帮冯乔伊。

    沈盈之也不多余地去问行李的事,拎上随身的皮包身姿轻巧地跳下。

    行李不用拿下去,因为会议结束后他们还要乘直升机去机场。

    今天是集团的全球开发和酒店两个部门的联席会议,商讨在西班牙投资新建超五星级酒店的可行性,使用的是8层的综合会议室。祥叔却一个人去了36层。

    沈盈之很清楚36层有行政主席宋兆泰的办公室。

    祥叔的全名叫黎启祥。黎字的L、宋字的S,再加上宋辰曜的辰,它们全都出现在父亲的秘密笔记里。怀疑再度有理有据地浮出水面,沉甸甸的,撞得她胸口闷痛。

    出了电梯,她心事重重地跟在冯乔伊身后,瞄着宋辰曜那抹黛蓝往前走。当他们停下时,她险些一头撞上冯乔伊。

    她本能地退后一步抬起头,正好迎上了宋辰曜居高临下的审视。

    会议室的大门就在他身后。

    她以为宋辰曜会因为她的心不在焉而拉长脸,结果他只是射来一道提醒的目光就扭头进了门。

    “乔伊,给沈助理找个座位。”

    长椭圆桌周边坐的都是集团中高层,见到她走进来时反应各不相同。有的视若无睹,有的稍稍一怔,有的偷偷打量,有的则若有所思地去瞧宋辰曜。

    进门右侧的墙边放着三张简易办公椅,似乎是给随行人员准备的。冯乔伊随手指给她一张就扬长而去。

    她并不着急落座,而是笔挺的地站在椅子边,因为宋辰曜还在朝里面走。

    会议室的气氛显著地严肃起来,但是仍有个别眼角风扫向她。

    “阿曜。”已经就座的两位年长的男士几乎同时起身招呼宋辰曜,态度亲切。

    她看过集团高管名录,也对他们逐一做过调查,知道那两人是酒店及消闲部门总裁李肇前和全球开发部门副总裁汪秉全,不仅都是宋辰曜叔伯辈的人物,而且与宋家有着极深的渊源。

    居中坐的是一位个子高大的白人男子,年纪介于五十与六十之间,身后还有一名男翻译。她认出是集团去年重金礼聘的全球开发部门的总裁克里斯·坎贝尔,美国籍。从一些报导可以推测出他加入永光集团是宋辰曜牵线搭桥的结果。

    “辰曜!”坎贝尔也站起来,满脸热情地伸手与宋辰曜相握。

    会议很快开始。她轻手轻脚地坐下,把笔记本从皮包里取出来放在膝上打开。既然宋辰曜赏脸带她来旁听,她可不能入宝山空手而回。

    轮到宋辰曜上讲台介绍投资背景时,她无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那些文字与数据来自遥远的西班牙,经过她的翻译,此刻在液晶大屏和宋辰曜的口述中完美地得到呈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然而宋辰曜身上仿佛自带阳光,神采奕奕。

    笔停在纸上,她脸颊上的微笑却像花瓣绽放,一层又一层,越开越绚烂……直到,宋辰曜的视线不经意地与她的交汇。

    他微不可察地怔了半秒,眼眸像星光那样闪了两闪,随后继续演讲,再也没有望她一眼。

    她却萌生了错觉,总觉得他脸上的微笑比之前更有感染力,连酒窝都加深了些许。

    她不禁有些飘飘然,等到回过神来,椭圆桌边的高层们已经在就西班牙的投资前景和困难进行讨论。她收了心,边听边记下要点。

    那位花白头发,穿鲸灰色三件套的是李肇前。宋辰曜身兼酒店及消闲部门的副总裁,算起来还是他的下属。他说话慎重,不轻易抛出观点,即使是置疑西班牙经济存在隐忧,措辞也很委婉。

    单从面容来看,穿一身深灰西服的汪秉全比李肇前显老,然而一头粗硬的黑发提升了精气神,一眼望上去反而更显年轻。他讲话直白,始终在强调与其远赴欧洲投资酒店不如深耕东南亚,甚至在宋辰曜谈到西班牙的经济总量和旅游业产值时频频摇头。

    坎贝尔说话不多,态度客观,而且总能切中利害。

    讨论异常激烈。

    她发现宋辰曜有一种超凡的魅力——不巧言善辩,不盛气凌人,单凭眼神就能掌控全局。当他聆听时,阐述的人必定畅所欲言;当他阐述时,聆听的人必定全神贯注。

    与他观点最契合的是坎贝尔,都对赴西班牙投资看法积极,而反调唱得最厉害的要数汪秉全。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那位老先生言之无物,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

    纳闷了半天,她忽然想起了一些盘根错节的关联。宋家大小姐宋蕴仪的丈夫汪昇伟是汪秉全的亲侄子;汪家是MG金融的第一大股东;MG的第二大股东是三小姐宋佩仪的婆家苏氏;MG在马来西亚与二小姐宋毓仪嫁的郭家合作投资了好几个房地产项目。可以说汪家和MG金融串起了宋家三位小姐的利益。

    难道说是三个姐姐在与宋辰曜暗中角力?带着忧虑,她的视线自动朝宋辰曜奔去。

    他正在对汪秉全循循善诱,眉眼温和,笑容可掬,却迫使对方避无可避地说明舍西班牙而取东南亚的理由。等对方把所有的意见统统兜售完,他才不慌不忙地抛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系列对比数据,从经济水平、人均国民收入到游客人均单日花费,再到每百万GDP的赌|桌数量。最终,汪秉全再也无话可说。

    会议的最后,两个部门达成了尽快将投资案提交董事会的共识。

    她如同听了一堂激动人心的公开课,恨不得能像大学里那样起立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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