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助理吃海鲜没问题吧?”宋辰曜突然语气和蔼地发问。

    她拧着眉头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没有及时发觉烦恼已被解决,顺口回答:“没问题。”

    “但是你不喜欢吃螃蟹?”宋辰曜问得更进一步。

    螃蟹?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手上叉着贝肉,眼睛茫然地瞅向他。

    他正在优雅地用刀叉给大虾去壳,长而黑的睫毛低垂下来掩盖了眼眸中惯常的锋芒,使那张英俊得像大理石雕像的脸看起来柔和了很多,也使他更像那个在马场救她的大哥哥。

    她理所当然的有些发懵。

    半天没有听见回答,宋辰曜抬眼对她微微一笑,以此作为提醒。

    这个笑容不同于以往他那些牵动唇角的微表情,不含半分恶意,甚至十分和蔼,习惯了被他冷嘲热讽的她诧异得打了个激灵。

    对了!昨晚在盛唐荟自己对大闸蟹避之唯恐不及,肯定被发现了。以为他根本不会注意的小事却被他记在了心里,她震惊得连喝了三大口西柚汁。

    他愿意主动挑起聊天话题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开端。对于那种爱挥舞大钳子的小动物她确实有话可说。

    “我怕螃蟹,”她抬起眼帘,看见对面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不论死活。”咬一咬嘴唇,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对活的怕得尤其厉害。”

    “怎么,”宋辰曜停下切猪排的刀叉,侧头看着她,“螃蟹很可怕?”

    她仔细观察他眼中的笑意,发现并没有挖苦的成分之后皱了一下鼻子。

    “总裁不觉得可怕是因为你没被螃蟹夹过。我三岁生日的时候外公买了花蟹回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它们,当时不但不觉得可怕,还觉得它们长得有趣,呆头呆脑地趴在水里吐泡泡的样子很可爱呢。结果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后来我一挨近活生生的大螃蟹就容易起荨麻疹,神经性的。死掉的好点,但我也只想离得远远的。”她叉起一截切下的虾尾肉放进嘴里,带着恨意当作螃蟹使劲地咬。

    “那么严重?”

    看出宋辰曜是在认真地问问题,而不是在反讽,她觉得这个话题不妨继续。

    “当然啦,PTSD(注1)!”她咽下猪肉,倾身向前,“总裁你不知道,当时我刚在一只花蟹竖起来的眼珠子上戳了一下,手指头就被它的钳子夹住了。那个钻心的疼啊,外公说我的惨叫整条巷子的街坊都听见了。关键是我越甩它夹得越紧。后来外公把我的手指连花蟹一起放进水池,又使劲敲了几下它的壳,我才得救。”

    她见宋辰曜听得眼睛都不眨,炫耀地伸出右手食指,“当时流了好多血,好惨烈的!印子到现在还在呢。”

    宋辰曜探头过来打量。

    天长日久的原因,细嫩的关节上只剩一道极淡的疤痕,在那根皮肤白皙、指甲透着红晕的指头上显得毫无说服力。

    宋辰曜瞳孔一缩。

    “能看到吧?”她问得难免心虚。

    宋辰曜退回去,轻咳一声,轻飘飘地评价:“还真是。”

    她忽然认识到自己无意间过度活跃了,红着脸将手缩回去,再瞟眼去观察对面的反应。

    宋辰曜慢条斯理地卷着意面,很随意地又问:“你只害怕螃蟹?”

    既然他的表情没有特别的变化,她放下心来,正了正脸色,装模作样地扒拉了两下盘子边的西兰花。

    “还有一样,打雷闪电。”怕被笑话,她连忙补充,“我说的是那种紧跟着闪电的砸下来的炸雷。我最怕它。其他的我都不怕,包括妖魔鬼怪,也包括坏人。”黑夜里彩英路上的未遂绑架从她略微变暗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然后是多年前利马斜巷一个可怕的,暴雨如注的傍晚。

    宋辰曜停下手中的动作,带着浅浅的笑容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记起来,宋辰曜嘲笑过她居然相信这个世界可以分出好人与坏人,耳根忽地一热,低下头把嘴巴用来专心吃饭。

    头一回和老板闲话家常的感受非常微妙,很难具体分析,只能说还不算失败,起码让她觉得自己距离被解雇又远了些许。

    降落前,大家自发地轮流去机尾的卫生间换衣服。

    黎浩东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用微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回了一个,随后想起来有件事还得请示宋辰曜。

    “总裁,请问到了马尔代夫以后我需要做些什么呢?”见宋辰曜轻缓地抬了一下眉峰,她小心地解释自己的动机,“因为我在OA上查不到这次行程。”

    “你会知道的。”宋辰曜的眼里含着笃定的笑意。

    “好的。”她陪着笑连点几下头,心底后悔自己问得像个白痴。马尔代夫的行程总共三天,难道老板需要她做哪些事还要一五一十地向她禀报?自己竖起耳朵听指示,睁大眼睛找事做不就行了?

    卫生间里有淋浴设备,她用一分钟冲了个凉,然后瞅着打开的旅行收纳袋沮丧得直抿嘴。

    宋辰曜已经换上了水蓝色的Polo衫、五分卡其裤和白色渔夫鞋。黎浩东他们和他一样,也是十足的热带度假风。她的袋子里是一件白色雪纺衬衫和一条烟蓝色直筒休闲裤,和身上的西裤套装不能说没区别,只能说区别实在不够大。

    让她略感宽慰的是,宋辰曜没有对她与同事风格迥异的衣着表现出在意。

    飞机从云层上面斜穿下去,像传说中的鲲鹏。

    她终于看到了蓝得诱人的大海和被大海包围的小机场。跑道旁有游艇、桨板和水上飞机,与滑行中的飞机并驾齐驱,令她瞪圆了双眼,脸颊几乎贴上了舷窗。

    在澳门是街灯亮起的时分,机舱外却是下午的艳阳高照。每个人都掏出了墨镜,除了没经验的她。

    他们在湿热的海风中走下飞机,顶着炽盛的阳光走了几步,坐上两辆带黄蓝相间顶棚的高尔夫车。

    她很快发现这里并不是马内(注2)机场。和她同车的阿林告诉她,他们在马内的西南面,这是离要去的金龙俱乐部度假村最近的马尔代夫国内机场,接下来还要换乘35分钟的水上飞机往南飞。

    两三分钟后他们就到了水上飞机码头。一架蓝色机背,白色肚皮的水上飞机浮在栈桥边,像搁在绿玻璃台子上的大号玩具。机身标识着GoldDragon Club Maldive(注3),一看就是度假村专用的。

    机长是个谢顶的白人中年男子,副机长是个印度人长相的络腮胡子,都身穿统一的短袖制服,也都戴□□墨镜踩人字拖,相当的应景。两人分别用英语和当地的迪维希语向他们致以问候。

    座位上的安全手册用中英文双语,看着特别亲切。

    机上没有空调,但是从未有过的闷热打消不了沈盈之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飞机在海面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因为礁盘密布,海水呈现出深深浅浅的蓝与绿,似翡翠,似水晶,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船只,美得不像真的。

    她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声音被淹没在螺旋浆的轰隆轰隆里。她放开胆子又惊呼了一声。马尔代夫的海真的真的好漂亮啊!

    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又回来了!她警惕地转回头。

    隔着窄窄的过道,宋辰曜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也是,他那样古板无趣的一个人,又旅行过那么多的地方,眼前的风景肯定不能像震撼她一样地给予他新奇感。再往后看,黎浩东他们三个正在商量着什么。

    放松,放松,你是在马尔代夫,没有人要对你不利,她安慰自己。行李牌的事、舅舅的事、继续调查S的事,还有外公的治疗费,这三天就将它们暂时留在澳门吧。

    水上飞机的飞行高度不是很高,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个沙滩洁白的岛礁,像珍珠项链断了线,洒落在广袤的蓝色大海中。

    有些岛屿已经被开发,椰林里藏着屋舍,长长的栈桥伸入柔绿的潟湖,串起一栋栋好像积木的水上小屋。芝麻一般大的游客在水中嬉戏,浆板像彩色纸屑沿岸飘荡……

    渐渐的,视野中已经开发的岛屿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也看不见了。她疑惑了几分钟之后陡然瞪大了眼睛,盯着湛蓝海面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的——一支孔雀尾羽?

    长长的拖尾沙滩连着一座水滴形岛屿的狭窄端。岛上绿树婆娑,沿岸被一圈软白的沙滩,又一圈柔绿的潟湖环绕着,外围是由于珊瑚礁密布而蓝得斑斓的大海。潟湖边缘的桦树色环形栈桥放射状地延伸出若干分支,联接着碧海中同样桦树色的小屋。最边上的每间小屋各长出一部蓝色的螺旋滑梯,直接伸入潟湖。

    这座美丽的小岛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吗?随着水上飞机的下降,她内心的兴奋爬升到了顶峰,禁不住转头去看宋辰曜。

    他像是有第六感,看向她的同时在螺旋桨的噪音中大声喊:“到了。这里就是美翎岛。”

    他没有解释是哪个翎字,因为水上飞机已经滑行着抵近码头,度假村的牌子就在她眼前,还有鸬鹚悠闲地站在上面梳理羽毛。

    “这里好美!”她由衷地大喊。来这样的地方出差完全就是美差啊!美差啊!

    宋辰曜笑了,笑容中充满骄傲。

    他与美翎岛肯定有渊源。她禁不住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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