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潋滟。

    她仿佛置身奇幻的梦境。

    海底世界宛如一块硕大无朋的碧蓝翡翠。

    她轻快地畅游其间,身下的珊瑚和海葵多彩多姿,身旁大大小小的鱼更是五颜六色。它们倏忽来去,对她丝毫也不顾忌,从她裸露的手边掠过时,激起的小水流将肌肤挠得微痒。

    在水面上显得笨拙无比的浮潜面罩和脚蹼到了水下几乎可以忽略它们的存在。如果不是鼓鼓囊囊的黄色浮力控制背心,她会更容易想象自己是一尾鱼,而不是像憨笨的礁鲨与迟缓的水母的结合物。一想到这里她就先瞄了瞄身上的深蓝色橡胶潜水服,随即幽怨地瞪了一眼矫健地越游越远,真正像一尾大鱼的宋辰曜。

    他泳技高超,所以不需要穿浮力背心,更不用戴她这种全包式的浮潜面罩。仅凭简单的面镜、呼吸管和脚蹼,他就可以恣意地探索这块目测比足球场还大的珊瑚礁盘,让她嫉妒得不行。

    游得好,教人教得也,很好。追踪着一尾狮子鱼的她咬了咬牙,回忆起他一丝不苟地教自己如何换气、如何漂浮、如何下潜、如何上浮、如何踢水、如何与潜伴保持距离、如何自救。简直把她当作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婴儿!

    王经理本来是派了俱乐部最好的潜水教练给他们的。出发来珊瑚礁之前,在码头边的潟湖里,那个古铜肤色,年纪很轻的帅气意大利教练对她这个唯一的学员教得非常细致。

    宋辰曜叉手站在近旁的栈桥上却越看脸越阴沉。在教练手把手地教她镰刀式入水的时候,硬生生说人家教得不行,把人家赶走了。

    他亲自跳下水,足足又教了她将近半小时。

    她并不认为总裁大人的教学效果比那位意大利男孩更好,因为太容易使她分心。

    距离如此的近,尽管她已经尽量不去瞧那张诱惑力十足的脸,然而无论是水下精瘦的细腰、遒劲的长腿,还是阳光里温润的双眼、挺翘的鼻尖,又或者是落在她颈侧温热的呼吸、偶尔触碰到她手背的指尖,这些都大大影响了她的专注。他教得越耐心,她学得越心猿意马。

    天那样蓝,云那样白,水那样柔。她总感觉自己在做梦。

    在宋辰曜再三确认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浮潜的所有技巧之后,他们终于还是坐着加装了马达的多尼船(注1)来到了这个绝佳的浮潜胜地。

    船长是原住民,别看头发花白,眼角皱纹深刻,其实去年才满四十,而且名下拥有两艘船,算得上是当地的中产阶级。

    他一路上用嗑巴的英文不断地与阿明聊天,从马尔代夫的男人普遍面相老,到家中的两个妻子、五个小孩、一个媳妇和即将出世的大孙子,又从马尔代夫的传统说到近些年的变化。他预测下午珊瑚礁的鱼儿们肯定多且活跃,因为晚上要下大雨。

    阿明笑他乱讲,还拿出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图给他看。上面显示今天夜间多云,偶有零星小雨。

    “年青人,天气预报哪有我的两条腿可靠?”船长指向自己因为风湿而变形的膝关节,得意地笑。

    闲谈归闲谈,所有的护卫们始终保持着警惕。

    黎浩东唯一一次出声是问船长,在这片海域有没有发现食人鲨。

    船长回答,最近确实有传言说某条渔船上上周在邻近海域见过体型长近五米的鲨鱼,不过那个消息未被证实。他还半开玩笑地补充道:“如果这片海真有食人鲨,你们早就该听到它的新闻了。不是吗?”

    黎浩东没有笑,立即把另外四名同事叫到一起商议。

    沈盈之隐约听见黎浩东对大家说“提高警戒”、“鲨鱼”、“鱼枪”,不由得微笑着轻轻摇头。他呀,警惕性高得令人咋舌。

    美翎岛的码头附近就有礁鲨和狗鲨,个头小小,最长的也不到一米半。潜水教练说它们连大一点的鱼都咬不动,对人没有威胁。他甚至还教她在它们游过时抚摸它们质感如同橡胶球的脑袋。友好的相处彻底颠覆了她对鲨鱼的认知。

    整片珊瑚礁就只有他们一艘船。

    黎浩东和阿林留在船上照看,胸前挂着望远镜。阿明、小金和阿威穿戴潜水装备,手持鱼枪下了水。很明显,宋辰曜不喜欢护卫们靠他太近,因此三个人远远地呆在礁盘边缘。

    海水清澈见底,色彩绚丽的珊瑚和鱼群让人目不暇接。

    时不时地有龙虾从礁盘的缝隙间探出大钳子,也有海龟捉对嬉戏,模样温吞的小鲸鲨偶尔露个面,就将成群结队的鱼儿惊得四散奔逃……她在这座美丽的海底花园徜徉,身心皆与妙趣横生的大自然合而为一。

    那尾深蓝色的‘大鱼’从远处折返,向她游来。

    她在面罩后笑得更加开心了。

    宋辰曜停在她面前,伸手指了指他自己再指向斜后方,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她,同样再指向他的斜后方。

    他只教给了她“OK”和“我遇到了困难”这两种水下手势,所以她盯着他的动作却半会儿没能领会意思。他顿了顿,伸手拉住她一只手腕就快速向斜后方游去。

    她这才悟出他手势的意思是“跟我来”。

    当他游出几米后转头朝她看来,她大幅度地点了几下头,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指指自己,指指他,再指向他们游的方向。这虽然不是标准的潜水手势,但是足以让他心领神会地放开了她的手腕。

    他们贴着水面默契同游,像齐头并进的两条海豚。

    片刻过后他们游出了珊瑚礁盘,她立刻见到了宋辰曜想与她分享的奇景——好大一群魔鬼鱼,正在井然有序地朝他们左后方游去的。

    她兴奋地睁大了双眼。

    这些别名不太吉利的蝠鲼尾根长着有毒的尖刺,虽然平时性情温和但是发起火来力气大到可以掀翻小渔船,所以才被渔民称作水下魔鬼。

    宋辰曜轻轻拉她一下,对她做了个深呼吸的手势,然后抱住膝盖沉入比成人泳池略深的海底,在沙砾上坐了下来。

    她也有样学样,往胸腔里吸饱了空气再潜到他身旁,却左摇右摆,不能像他那样立刻坐稳。

    他笑着伸手扶了她一把。

    这些从他们头顶‘飞’过的魔鬼鱼小的半米宽,大的鳍展超过三米,一个个好似身披黑斗蓬的幽灵士兵,笔直的尾巴像它们背负的长矛。

    庞大的魔鬼鱼军团贴着海面缓缓行进,遮天蔽日。

    一缕缕的阳光从摩肩接踵的魔鬼鱼之间洒下来,海底便长出了光的森林。

    她想要欢呼,想要歌唱,心脏怦怦直跳,似乎要从嘴里蹦出来。她忍住上浮换气的欲望看向宋辰曜。

    他正好也在朝她看。

    一蓬阳光落在他身上,他黑色的眸子在面镜后面熠熠生辉。

    她激动得窒息。

    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宋辰曜蓦地跃起,冲过来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将她带上水面。

    魔鬼鱼群受到惊扰,加快了游弋的速度,队形瞬间失去了秩序。海面上黑压压的一片,令她眼花缭乱。

    宋辰曜拔下嘴里衔着的呼吸管,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空气进入了面罩,她感觉脑袋发胀。要不是宋辰曜留心,她差点因为缺氧而发生意外。

    等头脑恢复了清明,她发现宋辰曜在负担两个人的重量,因为手上拉着她,脚下踩水踩得有些费力。

    她一面开始踩水,一面将另一只胳膊伸出水面做了个OK的手势。尽管她戴着遮挡了大半张脸面的浮潜面罩,却还是不敢去看宋辰曜。

    辛辛苦苦地教了那么久她都能忘记浮潜的大忌,他肯定觉得她十分愚蠢吧?她已经预备好,挨一通应得的臭骂。

    宋辰曜却什么都没说,轻轻地将她放开,然后重新戴好自己的呼吸管。

    她这才敢正视他。

    他正在眺望魔鬼鱼群游来的方向,神情异常严肃,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感激的目光。

    绝大多数魔鬼鱼已经越过了两人,剩下的五六只也在加速追赶大部队。前方有一只比摩托艇还大的家伙高高跃出水面,落下时像炮弹一样砸得轰隆作响,水花四溅。

    它们是在谢幕演出吗?

    正当她在面罩后面扑哧发笑,宋辰曜突然再度攥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捏疼了她的腕骨。

    她虽然看不懂宋辰曜将手掌竖在额头上的手势,但是读懂了他身体语言透露出的紧急,所以在他朝多尼船的方向猛挥了几下手之后,她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奋力往回游。

    宋辰曜像是用尽全力一样地拉着她游,还不时地扭头朝后看。

    她没有他游得快,为了不拖后腿——毕竟需要他紧拽着她才跟得上——始终不敢回头。直到他转头转得越来越频繁,她才禁不住分出一丁点力量扭头朝后瞟去。

    这一眼吓得她差点全身僵直。如果不是宋辰曜的大手牵扯着她的神经,促使她机械地摆动双腿,她可能像石雕一样沉到海底。

    一条体长超过宋辰曜两倍的大鲨鱼正在追击他们!它的背鳍犹如刀锋,锥形的大头左右摇摆,露出泛着死气的小眼睛。

    原来那群魔鬼鱼并不是被他们惊动,而是知道队伍后面来了海洋屠夫,真正的魔鬼。

    食人鲨仅凭摆动尾鳍就在快速逼近他们。

    他们才游出十来米,刚进入珊瑚礁盘,它就已经游到了他们原来所在的位置。

    暴增的肾上腺素加速了她大脑的运转,随后宛如风驰云走的一切在眼中都像电影慢镜头那样的清晰。

    宋辰曜再次回头查看,紧接着侧身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朝海底压去。她变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势,仍在惯性踢蹬的两条小腿轮番刮过珊瑚礁的顶部,橡皮衣底下的疼痛却立即被恐惧冲淡。

    海水像煮开了似的在她耳畔咕嘟作响,目光所及的小鱼全在四散逃命。

    她沉到了两块将近一人高的礁石中间,弯躬的身下是柔软的沙砾,手脚都抵在凹凸不平的珊瑚礁壁上。

    潜意识命令她使劲立起脖颈并且睁大眼睛。在海底的夕阳里,她看清了一排排尖利倒错的大黄牙和一对闪着死亡冷光的灰眼珠。

    她急忙将视线转向宋辰曜。

    他对着她握紧了左手的拳头,发现她没能立即理解后又对她做了个双手下按的手势。在她猜到这是命令自己待着别动的同时,他急促地纵身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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