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带着她绕过别墅后面茂密的阔叶林,走过一段椰树底下宁静的沙滩,踏上了一条足有百米长的原木栈桥。

    桥头有只木龛,他打开它,触动里面的开关。

    栈桥上循次亮起了灯,像一条伸展的玉带通向独立的水上木屋。

    桥上的光亮衬出夜色如墨。桥下,海风将灯光揉碎在起伏的波浪间。

    她拂开被风刮到眼睛周围的碎发,望见了另一条栈桥,桥边停着他们刚才坐的快艇。原来两条栈桥竟然是相对的,大致形成一个V字,只是来的时候这条栈桥没亮灯,她注意不到而已。

    木屋横跨在栈桥尽头,外观设计非常简约,房顶是树皮的。走近了她才发现它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

    阿明将她送到门口,掏出房卡帮她打开大门,又伸手进去将房卡插在取电器上。

    灯光从四方八面的玻璃门窗透了出来,建筑物顿时有了悬空感,像一座飘浮在海上的童话屋。

    阿明伸直胳膊往与码头相背的方向一指,“沈小姐,前面这个潟湖游泳非常棒。”

    借着木屋里的光亮,她看见脚下的栈桥两侧颜色不同的海水,左边湛蓝,右边碧绿。

    “沈小姐,你待会儿若是要游泳,可千万不要游出潟湖。”阿明表情认真地将宋辰曜对她强调的事复述了一遍,“潟湖外面的水域情况复杂,再加上下午我们遭遇过食人鲨,夜里游泳不安全。”

    她点头说好,尽管内心认为自己今晚不会有夜泳的兴致,还是尽快蒙头大睡更为明智。

    “这边的治安很好。沈小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阿明笑了笑,“我就在别墅,有事打我手机。客厅也有直线可以打去别墅,还可以打去俱乐部要求订餐或者其它服务。座机上有标志。”他摸一摸后脑勺,笑容突然变得有点腼腆,“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也笑了笑,对他一路护送表示感谢。

    “对了,沈小姐,至于这座岛名字的由来,等到了明天早晨你就会一清二楚了。”阿明离开之前卖了个关子。

    “好,”她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多射!”

    走进木屋就像进入一个原木与玻璃构成的,舒适无比的迷宫。四通八达的门连接着有透明地板的客厅和卧室,还有更衣室、书房、水吧和配备按摩床的浴室。所有的设施都和永光金龙一样是超五星级的。

    除了更衣室,每个房间都有大片的玻璃窗或落地玻璃门,就连浴室也不例外,因为它朝向一望无际的印度洋。

    粗略地参观完,她舒心地叹了口气,将拉杆箱拖进更衣室,然后从里面请出小熊可可,捡出睡衣、梳子,还有护肤乳液等晚上需要用到的东西。

    衣柜里有两套印染热带花卉的夏威夷短袖和短裤,一红一蓝。柜子底下有两双绣着度假村标识的拖鞋,一双滚红边,一双滚蓝边。她换上红的,又盯着那双蓝的发了好几秒的呆。

    网传马尔代夫是情侣胜地,结果她亲眼所见的美景,乃至这水屋茶几上的玫瑰花束和浴室里心形的双人按摩浴缸都印证了这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洛思思追着宋辰曜来了这里。

    一闪而过的念头让鲨鱼白森森的尖牙、宋辰曜洒满夕阳的脸庞和洛思思印在上面的甜吻不间断地冒出来,在她脑海中像旋涡似的转个不停。

    她恹恹地关上拉杆箱,又打开手提包取出手机,准备带去卧室给它充电。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九通未接来电。

    不会是周婶吧?难道说外公……?

    眼皮抽筋似的跳了一下,她急忙滑动手机查看来电详情。

    九通电话全都来自同一个陌生的香港手机号码,应该是她在快艇上昏昏欲吐的时候打来的。由于她把手机开成了振动模式,所以根本不可能听见。它们的间隔时间很短,差不多一分钟就打来一次,显示出打电话的人焦急万分。

    是欧智超。她几乎可以断定。

    他好不容易拿到了手机,想跟她解释周三的事吧?他一定不知道,她对那件事已经不介意了。而且君子重一诺,她当时既已答应他母亲,如今就不能食言。

    她硬着心肠按下了熄屏键。

    正当她把手机连着的充电器插进卧室茶几边的电源插座,手机振动着又亮了起来。那个号码发来了简讯。

    「盈之 我是俊文我知道你不接电话是在生气 请你原谅我也原谅我妈她的话你不要听你听我的就好我不会放弃你」

    港澳那边已经是深夜了。

    拿起手机,她推开滑动玻璃门,走上了甲板一样的露台。

    风比刚才小了些,潟湖的水面满是粼粼的细浪。露台上的淡水泳池里也同样如此。

    她坐在露台边,心里弥漫着浓雾一般的忧伤,很长时间都无法思考,直到手机再次振动,又来了一则简讯。

    「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每秒我都在想你我知道你也在想我这个新号码是秘密的为你专用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这一次她放下手机,快步走进了房间。

    小熊可可在设计成多尼船的双人床上疑惑地望着她。

    她抚摸几下它的绒布小脑袋,做口型说:“姐姐去游会儿泳。”

    换上泳衣,再把头发编成一根大辫子,她回到露台,绕过泳池和摇摆藤床,走下几级原木台阶,站在了清凉的潟湖里。

    海水刚好超过她的腰线,是适合游泳的深度。

    一下,一下,手臂节奏均匀地划开绿如翡翠的水面。随着清悠的水浪不断抚过肌肤,她的大脑开始放空,心底生出了淡淡的快乐。

    风忽然大起来,在潟湖中荡起一圈接一圈的涟漪。

    真遗憾,头顶除了层层黑云什么都没有。倘若配上满天星斗不知道多绝妙。她正在不经意地想着,一道纵贯天地的白色闪电猝然撕开了夜幕,紧接着又是一道。

    糟了!她刚要暗自惊呼,两声霹雳已经凌空轰下,震得她耳朵嗡嗡乱响。

    她拼命地甩动手脚游回水屋,速度快得简直可以与被食人鲨追赶时媲美。

    电闪。雷鸣。

    豌豆大的雨点好像机枪子弹从空中密集地扫下,激起无数水花相互碰撞,在她周遭形成了震慑人心的交响。

    她双手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爬上木梯逃进屋里,惊慌地关上玻璃门,再把窗纱拉过来掩上。

    紧追在后的暴雨凶狠地鞭打着窗户,狂风更是像企图掀翻木屋的巨怪,将门窗挤弄得磔磔怪叫。最可怕的是一道接一道的闪电仿佛在宣告她隐藏最深的恐惧无所遁形,带出震天动地的惊雷,从木屋的四面八方劈下。

    她几步冲到床边,抓起被子不管不顾地蒙在湿乎乎的头上,又伸手扯过床上的可可,然后哆哆嗦嗦地在床边蹲下,尽可能地将身体蜷缩起来。

    愈演愈烈的惊雷撼动着小岛,仿佛无数只恶鬼在围着水屋咆哮。她将可可夹在胸口和大腿之间,闭紧双眼用双手抱住脑袋。

    被子和胳膊无法隔绝摄魂夺魄的声响。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利马斜巷,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

    外公正在二楼厨房里烧着颇费功夫的糖醋排骨。她带着可可独自跑到楼下,骑在武馆厚实的红漆木门槛上,一面教可可做自己新学会的早操,一面期盼多日不归的父亲下一分钟就会从巷口走进来。

    嘴里哼着慧昕姐姐教的那首《虫儿飞》,她一会儿望望阴暗的天穹,一会儿瞄瞄雨点噼啪洒落的空巷,一会儿又瞅瞅积水成溪的石板路,等得百无聊赖。

    当巷口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她的小心脏倏地乐开了花。是父亲!父亲出差回来啦!

    她放下可可,拍着小巴掌跳了起来,却望见手撑一把大黑伞的父亲踌躇了片刻,转过身急匆匆地朝巷子外面走。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看见家门了却要离开,大声叫着他便冲了出去。

    雨滴冷冷地拍在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湿透的衣裤使她的奔跑更加艰难。

    她一边倾尽全力追赶父亲,一边用小手左右开弓地抹眼睛,还差点喊破了喉咙。

    哗哗的雨声掩盖了她的声音,父亲始终没有回头。

    五岁小童的步子实在太短,她追出去很远很远才抓住父亲的一角衣摆。

    “爹地!”她仰着头嘶声叫喊,雨水呛进了喉咙。

    父亲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

    她顾不得喘息,望向他的双眼里盛满欣喜。

    下一瞬,闪电将漆黑的长空划开一道惨白的口子。

    惊雷乍响,街灯忽明忽暗。大伞底下是狰狞得如同恶鬼的脸!

    她被吓得踉跄后退,最后仰面跌倒在水洼里,大哭几声晕死过去。

    后来,她对自己如何被送回武馆记忆全无,只记得当晚就发高烧被外公送进医院,还住了两天。

    等她清醒,外公告诉她那个叔叔来附近找人,转错弯才进了利马斜巷。他因为工厂事故烧伤了脸,平常出门都戴口罩,那天是因为口罩被雨水打湿,外加天黑才摘掉的。他当时把她从雨地里抱起来,向街坊打听到武馆的位置赶紧给送回了家,还为自己惊吓到小朋友向外公不停地道歉。

    尽管外公信誓旦旦地说她看到的怪脸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好心人,一生中最恐怖的这段记忆还是如同附骨之疽,每逢打雷闪电就会导致她恐慌发作,尤其是在夜里。

    时空好似发生了重叠。滚滚的惊雷闯进了潟湖上的木屋,还厉声喊叫她的名字。

    孤岛上的雷雨夜,她像十三年前那样瑟瑟发抖地瞪大了双眼,瞳孔却猝不及防地被闪电的光芒刺痛。

    紧随而来的漆黑中雷声又起。与此同时一道黑影裹挟着沁凉的湿气朝她扑来。

    刹那的惊恐令她感觉心脏即将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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