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静,一个身姿修长挺拔的少年正坐在躺椅上出神,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似渡了一层银光。

    “明玙哥哥。”

    小姬云绮清脆的声音让少年转过头看向她,只见小小一个女孩儿爬到了高墙上,少年快步走到墙下伸出手想接住她以防她摔伤。

    小姬云绮见状一下子跳进他怀里,撞得少年一个跄踉,等不及他站稳便急急道:“我偷听到我父兄说北疆战败,要南楚送一个嫡出皇子去做质子才愿意停战。”

    “旁人皆说你是皇上亲自培养的储君,不会被选为质子。”还不等少年回话就接着道。

    说完却瞧见少年的神色有些忧伤地瞧着她。

    “你不会去的对不对?”小姬云绮观他这般神色顿时着急起来。

    “小云绮……”少年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随后便没了声音,只神色复杂地瞧着她。

    静了一阵子后,少年低低地补了一句:“我不知道,也许不会,也许会有变数。”

    小姬云绮一听便着急想问他什么变数,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眼前模糊,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来到了京城郊外春风亭。

    她把手里拿着一个似铜钱状的护身符送给少年,护身符上一面刻着吉祥如意,另一面刻着平安喜乐。

    “你走得太急,我想要去求个护身符给你都来不及了,这是我从小带着的,很灵验的。”

    少年伸手接过后沉默地低头看了护身符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原本闷闷不乐的神情终于露出一点喜色,像是乌云中透出一点点阳光,不多,却能让世界不再阴沉沉。

    “谢谢小云绮。”少年伸出修长如白玉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姬云绮定定地抬头望着他。

    “我也不知道。”

    少年刚露出的一点喜色又消失不见,但看见小姬云绮瞬间变得红红的眼睛后又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但我会努力回来再见到你的,不管多久,我会努力活下来,回来见你。”

    “那要多久呀?”

    “也许很快,也许要许多年,但我一定会遵守承诺,所以,作为交换,你也答应哥哥,即使哥哥不在这里,你也要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好不好?那样哥哥也许就早点回来了。”

    小姬云绮听了这话后,心情便雀跃起来,忙伸出尾指要与他拉钩。

    “嗯!拉钩钩不许违背诺言。我会等明玙哥哥回来。”

    小姬云绮站在亭子中目送他们一行马车走了一会,带她来的大哥姬云书才过来,正准备带她回去呢,这小团子突然一阵风似的追着马车奔出去,边跑边哭着喊。

    “明玙哥哥……!我不想你走,为什么是你,明明他们都说你会留下来,为什么是你要走,明玙哥哥,哥哥……!”

    可是马车并没有停下来,依旧往北方行驶,像是从小就宠爱自己的漂亮哥哥从此走出她的世界。

    小姬云绮的胸口像被一只手揪住了心脏,甚至要捏碎它似的传来一阵疼,这疼痛逐渐蔓延至全身。

    她跑着跑着似一脚踏空,大地变成旋涡,她直直地往下坠落,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下意识伸手想要捉住什么东西,却什么都没有,双手在虚空中划拉一阵也无济于事。

    姬云绮一下子惊醒,转头看着房内的陈设,意识逐渐回笼,原来自己是在卧房里。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到梳妆台上,像给房间镀了一层金光。

    梦里带给她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却那般真实,甚至脸颊上还挂着眼泪,她伸手把眼泪擦拭干净,坐在床上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郡主,快要出发了,快起来梳洗吧。”几声敲门声响起,随后传来了侍女岭雀的声音。

    她这才回过神来,今日是准备回京的日子,也是回去见明玙哥哥的日子呢!少女的心情瞬间像是雨过天晴,雀跃了起来。

    “我起了!”应了声后就跳下床准备去梳洗。

    一阵折腾后,换上一身红裙,扎起了马尾的姬云绮走到全身镜前瞧了瞧,镜中少女不同于当年与李明玙分别那时的粉嫩小团子模样,已然成长得亭亭玉立。

    身量比之寻常女子要高挑一些,若是穿上男装的话,不注意看甚至发现不了她是个小姑娘。

    因着总跟着父兄行军打仗的缘故,身上沾染了几分属于女将的英姿飒爽。

    眼神依旧水灵灵,衬得脸上表情如天真无邪的少女般,一脸的善良无害,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姬云绮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有多可怕。

    表面善良天真,实际上抽出刀就杀到敌军片甲不留,战力极强,像极了山上那游隼,可爱的颜值,却是空中猎人,战无不胜。

    姬云绮瞧着镜子中的自己半响。

    心想:我如今这模样,不知道明玙哥哥见了会不会大吃一惊呢?曾经的小团子长成娉婷少女了。

    随后转身走到刀架上拿起了属于自己那把苗刀,漆黑的刀鞘上镶着金色游隼穿梭于云间的图案,挂着一个祥云图腾玉佩做成的坠子,玉佩下方编了绳结穿着几颗红玛瑙,然后玛瑙下又挂着一根游隼尾羽,整把刀看上去不奢华,却精致。

    姬云绮伸手拔了一下尾羽,耳边听到一声鸟叫声,她转头看了眼不知何时站在窗棂上的游隼小红,轻笑了一声,目光督向它那和坠子一模一样的尾羽。

    正准备往外走,余光注意到一旁那个花纹简单的木箱,转头叮嘱在一旁指挥下人搬运行李的岭雀:“注意点我的百宝箱,不要摔坏啦!”

    说完就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了。

    *

    秋日的阳光笼罩在府门外宽敞华贵的马车上,金漆纹被阳光照射得一闪一闪的。

    姬云绮刚上马车坐下,母亲给她递过糕点,是精致的酸角糕。

    “瞧你这兴奋得,我在马车里看着你从前院一路蹦蹦跳跳地过来,你比小红还像一只鸟。”

    “她怕不是昨晚兴奋到半宿没睡,早上连早点都起不来吃。”一旁的大哥姬云书闻言也打趣起这个妹妹。

    “早知道昨晚就捉你起来比武了。”二哥姬云湛假装一脸惋惜地接话。

    “我才不和你比,省得你打不过我又耍赖。”姬云绮咽下酸角糕后顶嘴了一句,还对着武痴二哥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父亲镇南王听完笑了一声:“哈!绮儿与二皇子有十年未见,她想念了这许多年,如今即将要见到心心念念的竹马哥哥,难免有些兴奋,我倒是觉得她没有自己骑马先行,还晓得陪我们一起出发已是给我们面子了。”

    说完就听一家子人齐齐笑出声。

    整装完毕,马车缓缓出发。

    姬云绮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象,看着刚打完胜仗的南疆,此地是距离边关数十公里外的昆山城,镇南王府的所在地。

    受战争影响,近年的昆山城一直都不甚热闹,可此时的街上已是熙熙攘攘,行人不再惶惶急于外逃。

    这些日子渐渐回来了一些土生土长的昆山居民,商贩也渐渐多了起来,吆喝声混着旁人讨论往后可以过安稳日子的喜悦声,伴随着传入鼻间的特色小吃香气,可见城里已然是恢复了战前一半的热闹。

    但这里地处边疆,地缘始终偏僻,真要想把这里建设成富裕之地的话,还需想想办法。

    然后想起正在开辟药田的颜见雪,一个奇怪姑娘,她从蜀州药王谷来到这里做军医,说什么要刷进度条,想跟她合作。

    但好在她虽奇怪,但性格好,人又聪明,脑子里一堆稀奇古怪的知识帮了姬云绮不少忙,于是她俩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

    姬云绮想,她一定要引荐她给明玙哥哥,他这么聪明,一定能利用颜雪见那稀奇的知识帮忙治理好南疆的吧。

    想到李明玙这位竹马哥哥,姬云绮看着窗外渐渐想到入神。

    李明玙是南楚当今圣上和皇后的嫡出皇长子,是皇上第二个儿子。

    姬云绮则是南楚镇南王的小女儿,出生便被封为郡主。

    因着圣上和镇南王曾经的结拜兄弟之谊,姬云绮和皇宫里的娘娘还有皇子们比较熟络。

    而姬云绮自小就喜欢那位二皇子,总觉得他的眼睛总是像点缀着星光,配上他高挺的鼻梁,殷红又总是带着点微笑的薄唇,总觉他昳丽得如星辰。

    自她有记忆起就总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这个小哥哥。

    那时连母亲都总是打趣她像个好色之徒一样贪图二皇子的美色,对此姬云绮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因为她每次看见小哥哥的脸整个人都异常地心神畅快。

    何况李明玙也永远不会嫌她烦人,反而把她当做亲妹妹一样宠爱,总是一副温润如玉邻家哥哥的模样。

    反倒是她嫌弃起了他的胞弟五皇子。

    不知道为何五皇子李明悦总爱缠着她,于是在别人眼中,二皇子身后总是坠着两条小尾巴,姬云绮是二皇子的小尾巴,而五皇子是姬云绮的小尾巴,看上去有些滑稽。

    长大一些年岁后,人人都称赞二皇子惊才绝艳,性子足够沉稳,待人又温和。

    而圣上也看重他小小年纪就显露出来的未来明君之风,所以早早就开始亲自把他当做储君来培养。

    于是在当时的京城大街小巷里,众人每次讨论起哪家少年郎最有才,最先说起的都是赫赫有名的二皇子。

    只是,与五皇子不同,他们兄弟俩虽是一母同胞,但五皇子天性就是活泼可爱,总爱活蹦乱跳地逗得皇后开怀,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比之亲兄长更得皇后喜爱。

    而圣上和皇后是青梅竹马的年少夫妻,感情非常深厚,自然就对皇后非常纵容。

    因此圣上对待两兄弟多少有点随了皇后的偏心,对待二皇子更像是严师,而对待五皇子却是真真切切的慈父,从小到大,只要是五皇子想要得到的,帝后总会想办法满足他。

    导致五皇子随着年岁渐长越发地肆行无忌,所以姬云绮也渐渐地对这位五皇子少了亲近之意,无奈他不知为何总爱往她跟前凑。

    可惜三人热热闹闹的日子却在姬云绮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北疆战败了。

    那时南楚与北岐的战事已持续了半年之久,从秋末到来年的初春。

    彼时由于冬天物资短缺,北岐地域贫瘠且冬天比南楚更长,所以即使北岐骑兵饶勇善战,南楚仍然可以依靠积累的军备与北岐打得不分胜负。

    只是冬天几乎无法产出粮食用于补充军备,到了接近初春时,双方都近乎两败俱伤不分胜负。

    眼看着春天将至,再拖下去,南楚的军备会重新得到补充,到时候会对北岐不利。

    初春时北岐攻占了莫城,紧接着出乎意料地提出了停战,条件是南楚要送出一个嫡出皇子前往北岐为质,为表诚意,北岐会归还莫城,以及承诺会善待南楚的皇子。

    消息传到南楚京城时,朝廷思量着春天快到了,再拖一拖就能赶上南方运来的补给,送皇子去北岐之事无须过早下定论。

    哪知这北岐竟似是猜到了南楚的打算,放出了欲屠城的消息,南楚朝野得知后又把送质子这事提上议程。

    姬云绮无意间偷听到了父兄讨论这事,于是急急忙忙就着夜色爬上二皇子府的高墙,想要得到他一个不去北岐的承诺,然后就是梦里开头那一幕。

    那时的小姬云绮看不懂李明玙脸上那忧愁的神情,现在长大后的姬云绮懂了。

    他知道自己不一定会去,但一定不会是五皇子李明悦。

    同时他也在担忧莫城百姓的安危,毕竟北岐人刚从游牧部落改制建国不久,骨子里依旧保留着野蛮残暴。

    果然没过多久,传来了莫城被关闭城门屠城三日的噩耗,还往另外的两城打起了主意。

    变数来得太急,南楚等不了春天了,也没多少时间商讨,皇帝的嫡出皇子就只有二皇子和五皇子两位,皇帝爱皇后,舍不得她伤心,所以选择放弃正在培养的储君。

    姬云绮仍然记得送别李明玙那日的不舍带来的心痛,在往后的岁月里回忆起来时仍会感到痛意,甚至会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她会有很长一段岁月失去了自己的星星。

    城外春风亭那最后一别,姬云绮记得李明玙回首往京城的方向看了好一会,眼神带着悲切,隐隐带着泪意,然后与姬云绮道别过后闭上眼睛毅然转身上马车出发。

    她的竹马小哥哥自此离开弃了他的南楚皇都。

    那年,小姬云绮八岁,李明玙十二岁,青梅竹马被分隔于南北,重逢之日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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