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城正值晚夏,街道两侧为了评选宜居城市而种植的枫树就早早红了叶。傍晚的辉光在高楼大厦的玻璃上描摹灿金流彩,下方的车流沿着四平八正的大路不慌不忙地涌动。

    吵闹人群和喇叭的应和声汇聚成故事里的喧嚣人世,给忙碌了一天的本地人带来世事祥和的风采。可惜圆满过后必是残缺,岁月平和的代价亟待人付。从四面八方聚集此地的人三三两两住进了酒店,昭示着此刻城市的平衡不过表象,背地里早已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兰佑酒店门口,一个身穿古典Lolita的少女相当费劲地推开大门。她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一米四的身量能让一般路人都觉察到这是需要帮助的未成年。

    门口的迎宾员正巧轮到换班,没能第一时间照顾到她,直到大门被推开一半才苦着脸急匆匆赶到。她心中暗自祈祷一整天的工作不会开门黑,然而当人赶到门口时,小姑娘已经用全身的力气推开大门,侧身蹭了进来。

    大门失去手臂的支撑迅速回落,自动关合到严丝合缝,像是在避免某些生物趁机逃离。小姑娘低着头研究门锁,看上去相当认真。

    迎宾员只得抢先开口说:“非常抱歉…”

    方才闷头推门少女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她的瞳孔是晶亮的琥珀色,皮肤白里透红,唇珠明显,整个人仿佛精雕细琢的洋娃娃。

    慌里慌张赶来的前台本来只觉得人生灰暗,此刻却感觉心脏被击中了,道歉的嘴瞬间就卡顿起来,像是大脑和身体短暂接触不良。小姑娘放弃研究大门,抬起头向来人露出明媚的笑,说:“没关系的!”

    门外的霞光洒进前厅,几乎给她柔化成温柔的轮廓,像是神话里泽被四方的神女。

    如此治愈人心的景象只在人间短暂浮现了片刻,因为下一秒,身后便传来一串疾声呼唤:“姚桃,不准随便迷惑别人!”

    迎宾员受惊回头,只见一个年轻女人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她穿着一身干练合身的西装,眉目锋利,长腿走两步路,够姚桃小跑着才能跟上。虽然一身穿搭都是极简系,手腕脖颈却挂满了杂七杂八的琐碎物件,走起来像个大号逗猫棒。

    姚桃定睛一看,发现其中一半是圣水经文十字架,另一半是符咒八卦镇魂钉。看上去玄学信仰东西方结合,竟是个大号发光驱魔圣器。

    原本维持完美姿态的姚桃瞬间就垮成了小猫批脸。她目光直勾勾盯着这个女人,鼻尖微动,狠狠哼了一声。

    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迎宾员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果断三步并作两步退下了。迎宾员的脑子飞转,总算把来人跟昨天上司传下来的通知单联系起来。

    姚桃,12岁,来自汾安的一个小县城。本人性格开朗、容貌精致,在被管理局收编前自称是高中的天才学生,干过最过分的事是跟当地流浪猫家族打架,战果惜败。人是个相当无害的精神系异能者,据说只要给点零食就能哄她四处跑腿。

    下面的批注还是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

    哪怕是对普通群众来说,这位异能者也相当无害。所以她的到来不是今日的重头戏——昨天才下发的报告里记录了十位危险等级为S的异能者,都会在近日陆陆续续来到启城。

    恰巧其中两位相当危险的人物会在今日入夜前抵达。

    负责接待的兰佑酒店管理者提前接到通知,但里面的内容语焉不详,仿佛在说“把事干好就行”。这种情况实在不同寻常,让员工不由得心里没底。究其原因,大概是兰佑酒店本身便不是什么正经酒店。

    兰佑酒店开在启城市区,外表是个光鲜亮丽的五层小楼,相当高傲地声明只接待有预定的顾客。预定名单一展开,个个都是体制内的大人物,让整个酒店看上去像是阴谋论的产物。但只有内部人员知道,这里是传闻中神秘的“异能者”官方聚集地。酒店里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异能者,由管理局统一安排,是个官方据点。

    这个地方几乎算是异能者的大本营——还是没点身份地位的高级别异能者没法入住的那种。负责安排的人员大都是身世干净的公务员,如果就连他们都需要捂上耳朵谨言慎行,那么此事的严重程度就有待考究了。

    大概是风雨欲来的氛围影响了周遭的普通职员,这几日的员工都有些来去匆匆的意思。迎宾员遵循员工手册在一旁等候且发散思维,存在感相当微薄。

    于是她有幸听到这两位即将上任的异能者私下交谈。

    一路火花带闪电赶来救场的女人名叫舒英骄,性格人如其名,危险等级也比这个无害的小丫头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她两三阔步走到了姚桃面前,蹲下来就恶狠狠捏住了姚桃的脸蛋,威胁一般说:“臭丫头,你哼什么呢?”

    小猫批脸姚桃冷冷回她:“幼稚鬼。”

    退到一旁观望的迎宾员:“……”

    简直倒反天罡啊!

    眼见着两位即将争执起来,迎宾员悄悄退得更远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幸好在战斗爆发前就有另一个老人远远招呼的声音传来,打破了眼前火热的僵局。

    一位身穿正装的老者牵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小女孩走了过来。老人大概是早年多皱着眉,面颊上的纹路沿着嘴角下滑,松垮的皮贴在骨头上,看上去有些严肃过了头。

    “刘主任。”舒英骄站起身来,收敛了在姚桃面前夸张的动作,端正姿态问:“您怎么来了?还带上了鸦,是有什么紧急的任务吗?”

    被严肃以待刘主任的摆摆手,轻摇头后谈起了这次高危险级别异能者的居住安排情况。此人的身份在管理局的系统里相当高,是个返聘来的技术指导。目前正统筹整个召集任务,办事详细周全,找舒英骄除了谈论眼前的琐事,主要还是为了询问本地异能者上交的异常情况调查报告。

    可惜如此负责任的领导在姚桃眼里就跟说起琐事来没完没了的亲戚一样麻烦,相当讨小孩嫌。

    胸无大志的未成年姚桃揣着手,先是瞟了一眼严肃的老人,只觉相当无聊。但自己也没有别的事儿干,只好转而把视线放在刘主任身边这个名叫“鸦”的小孩身上。

    鸦据别人说是个危险级别相当高的异能者,但外表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穿一身灰白宽松的长袖。衣领稍大,空荡荡挂在骨头上。一双眼睛有些泛灰,有些瑟缩地站在老人身侧。

    她看上去相当弱小,仿佛一只手就能碾死。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恶魔之子吗?姚桃百般聊赖地想,明明很普通嘛。

    就算自己趁人不备把她偷偷弄死,这人也不会有丝毫反抗之力的吧?

    姚桃用手指在鸦的身侧轻点,仿佛在逗弄人玩儿。但只有知情人眼里,才能看出她的行为本色——姚桃正拨弄着鸦周围的能量场。

    异能者就像一块能感应到彼此力量的水晶,盛放着五光十色的能量流。逸散的能量在周遭循环,被称为能量场。

    强者能量充足,色彩明丽;弱者能量稀薄,色泽晦暗。如舒英骄是鲜艳灼热的红色条带,只要靠近就能感受到温度。刘主任只是繁复无趣的柑紫色圆环,让人毫无探究的欲望。

    而眼前的小孩,只是一条单薄的灰色的珍珠状链条。毫无波动,更无存在感。

    首尾相接,乏味寡淡。

    也许是觉察到不同寻常的杀意,小孩的眸光闪烁,朝着刘主任的身后又躲了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姚桃的视线。姚桃本来对她没什么兴趣,可惜这么一躲,反而让这位胆比天大的祖宗产生了好奇心。

    姚桃状似天真的未成年小猫巡查领地,矜傲地绕了一圈溜达到小孩面前。她抢先一步抬爪按住小孩单薄的手,随意戳了下——干巴巴的,真硬。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姚桃嘴里还是亲昵地凑近乎说:“你叫什么呀?”

    小孩收手想躲,姚桃却硬抓着不放。也不知道这未成年猫崽子是吃什么长大的,手劲大得惊人。小孩扯了半天发现无力反抗,一抬头还发现监护人们聊得相当投入。她看上去像是被猫盯上的家鼠,毛都快炸起来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姚桃状似不经意地将袖子贴了过来。她裙上的流纱蹭过鸦的手腕,扎得人生疼。

    鸦想挣脱,行动间低头却惊愕地发现,那衣裙上面流动着的泡沫般的景象——少女的手中握着蝶翼般轻薄的锋刃,正紧擦着自己的动脉。她低着头笑,仿佛什么恶念横生的杀人犯。

    与此同时,自己的手腕上也传来冰冷的触感,鸦感觉整个头皮都炸了起来。

    一阵几乎要撕破人们耳膜的惨叫声迸发出来,身处风暴中央的姚桃不仅首当其冲,还得到了整个酒店前台的注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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