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楹眉被转移到了堂内,白佑霖还是好心给她请了个大夫包扎。

    包扎之时,白佑霖拿着画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通缉令的画像并不像画作那般注重神韵,更显粗糙,只重特征,面前女子更为瘦削,颊边三颗连着的小痣位置却是刚好,柳叶眉,柳叶眼,唇瓣圆润,左边眉峰上一颗小痣。

    昨日脸太黑,都是污渍,完全没瞧清她的面容。

    现在一瞧……

    白佑霖挑眉,神色微喜,“元楹眉,昨儿个还骗我!”

    元楹眉痛得冷汗涔涔,不想搭理他,可他光膀子坐在面前,修长手脚大敞,像是有半个榻那么宽,莫名让人生出无处可逃的威压,她颤着声,“我不是元楹眉,我不认识这人!”

    白佑霖将画像放下,也不急,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你尽管嘴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元楹眉抿唇思绪一番,而后对上了男人目光,“你先将那几个吏差惩治了,不然我什么话也不会说!”

    她眼皮一敛,几分高高在上的蔑意自然而然地流露。

    白佑霖昨日就有所察觉,现下看来,还真像个公主。

    “好啊,办,你要怎么办?”白佑霖应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梁国不是编修大梁律么?一介小吏在府衙就敢对女子行□□之事,何等猖獗!”

    “那好,都杀了。”

    白佑霖轻飘飘地开口,却让跪在门前的一众人等,连声哀嚎,“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一旁一众身着官服的人也低着头互使眼色,不敢吱声。

    元楹眉也瞧出来了,这人并不在意什么公理,昨日种种,只是为了做给百姓们做样子,还算能顾大局。

    传闻白佑霖是个莽夫,目不识丁,如今看来,得仔细应付。

    元楹眉包扎中观望,一旁县令先跪下了,“侯爷,念他们是初犯,从轻处罚罢,帛蓝城刚收复,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如先将他们押入大牢,先审上一审。”

    “刘县令,无需审,伤了朝廷要犯,不是你一个县令能担待的。”白佑霖丝毫不在意。

    “可据他们所供,是这元楹眉自己往刀口上撞的,许是她知道自己被抓活不了,想要自裁呢!”刘县令看着一旁跪着的吏头,还想再试试。

    “刘县令是吧?”元楹眉忽然开口,语气傲然,让周遭人一愣。

    “且不说我是不是元楹眉,在官府这个地方对女子□□,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言之凿凿,铁证如山摆在你面前,你还要包庇此人,想来平日里也没少纵他行凶!”

    元楹眉说着,从门前进来一人,是个清俊的小青年,佝偻着腰身,脸色有些惨白。

    白佑霖立马注意到了,笑呵呵道,“张栩,来的正好,办了他。”

    元楹眉不知此人是谁,但心里稍微舒服一些,这几个必须办了,她不受这窝囊气。

    张栩唉声叹气找了个凳子坐下,始终弯着腰,压着腹部,他有气无力地开口,“刘县令,张吏头是你小舅子?”

    刘县令顿时说不出话,面容紧绷。

    张栩继续病恹恹地道,“陇西郡守苏阳举荐的人,三年前,张吏头在狄山当差时醉酒奸污一女子,杀了她丈夫,当时刘县令把这事按下来的,事后女子病死在家中,真是病死的?两年前,狄山发生一起三百人的械斗,半数人死亡,起因是村民占路,此事发生了数次,刘县令当时任县长五年,从未探寻过这两个村落,这是不是渎职?”

    “加上今日,在府衙内纵手下人□□女子,瞧你跪在那儿,是求情?是包庇?这么多罪证,处死得了!哥,现在就可以砍了!”

    “嗯,砍了!不然人家当我大梁律是摆设!”白佑霖笑着,不见生气,全然是玩笑语气。

    他云淡风轻的吩咐完,又将目光投向元楹眉,暖黄火光中,银眸笑意愈深,“九公主,你们虞国以前怎么管的基层官吏?一个二个无法无天!太差劲了!”

    元楹眉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心口痛得发麻。

    他像是吃饱的野兽,倦懒餍足地分享着剩下的猎物,还要趾高气昂地炫耀自己的胜利,嘲笑落败者的不堪。

    刚恢复正常的眼眶,又开始发酸,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两行眼泪滚滚滑落,却只能演戏,“侯爷说的我都听不懂,我只要把这些欺负我的人都绳之以法!”

    她抽泣着,“以前虞国也不好,可现在是梁国建元年间了,怎还会被我碰上这样的事情……”

    “行了,别演!”白佑霖嘴角微抽。

    几名士兵进来,要将跪着的刘县令拖走,刘县令挣扎着大吼,“白佑霖,你别仗着手里有兵就无法无天,你没那权力!要撤我的职,要有太守的亲批文书!帛蓝城不可一日无县令坐镇,要乱套的!”

    白佑霖闻言,在屋内巡视一圈,指了个赤膊的大个子,“老马,你来当这个县令!”

    “马将军是个武将!他怎能接手内政!”刘县令大喊。

    白佑霖爽朗一笑,“哈哈哈,老马,他说你不行!”

    屋内几个赤膊男人一阵起哄,放声大笑。

    白佑霖笑够了,对刘县令道,“你别操心那么多,安心供罪,改日撤职的文书到了,我一定烧给你!”

    笑够了白佑霖才打手势让人押走。

    “等等!”元楹眉忙出声阻止。

    众人齐齐朝她望去,白佑霖哂笑,银眸微眯,“又怎么了?公主不满意?”

    元楹眉避开他调笑的目光,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小吏,“他!我被欺负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出声阻止!他不是坏人!”

    小吏像是得到了赦免,怔愣望着元楹眉,霎时喜极而泣,涕泗横流。

    白佑霖微微惊讶,好笑问道,“你说放就放?”

    “人家没做错为什么不放?”

    白佑霖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也不纠结,点头道,“好,放了。”

    元楹眉还不知足,“要我说,该给他升官!”

    白佑霖的笑容凝固,眸光霎时晦暗不明,“不是,元楹眉,你是前朝公主,你当你还能提要求?”

    “你管我是不是前朝公主,要不是他,我早就被奸污了,我认他是恩人!”元楹眉眼皮一敛,那傲然的神态又浮于面上,“不给他升官,我什么也不说。”

    白佑霖彻底没了笑意,一声轻嗤,“呵,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元楹眉一脸倔强望着他,不答话。

    屋内变得寂静无声,能听见火星子炸开,还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她看着白佑霖眸色几变,阴沉着脸,似是要发怒。

    已经做好了舌辩对骂的准备,哪知白佑霖忽然开口,“还挺犟!可以,给他升官,就顶了吏头的位置。”

    元楹眉心头一喜,这个小吏或许会成为以后的人脉。

    “那你交代罢。”白佑霖道。

    元楹眉又露出一脸可怜姿态,“我叫陈萋,生于青州郡松山县,家中开文墨庄的,后家道中落,迁到帛蓝城,十六嫁人,本该幸福美满,却遭遇月关一战,全家就剩我和夫君,战后几年,我和夫君一直在做达鲁人的生意,也算稳定下来,可又……又遇战事,夫君惨死,留我一人在世间,不知该怎么活……”

    她编了长长一段身世,都是有据可查,中间添补的信息,也是他们绝对查不出的,说到痛处,几度说不下去,泫然欲泣。

    “编得好!”白佑霖不知何时倚到了榻的另一头,大喇喇的斜躺,脚快伸到元楹眉面前了,她不禁露出鄙夷表情。

    白佑霖丝毫不觉,嗤笑一声,“你那夫君是不是叫曲弥欣?”

    他一说出这个名字,元楹眉不可遏制地浑身发冷,腹中只觉绞得难受,呼吸越发沉重,甚至想要呕吐。

    她掩面,“我夫君叫周嘉良,曲弥欣这名我好似也听过,是以前虞国那个大才子罢……”

    “是,大才子!女人最喜欢的小白脸!去了达鲁,投了敌国!还大才子呢!谁能想到啊,一门四相的曲家,竟全投了敌国,给达鲁蛮族效命!你嫁给那么个东西,不觉得磕碜?”

    “侯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元楹眉,青灵沧三州,世家豪强偌大的关系网,你吐出来,我还能请陛下网开一面让你活,你若是嘴硬,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白佑霖沉声道。

    “侯爷……我真的听不懂。”

    白佑霖猛地坐起身,周身气势骇人,他盯了元楹眉半晌,见她敛下眉目,并不与他对视,周身无任何慌乱的气息。

    这样的镇静,绝不是一个被诬陷的人能装出来的,而是心有成算的模样。

    他扬眉,沉声道,“押进大狱。”

    元楹眉心里有了谱,他们不会杀她,熬过逼供,或许就能重获自由。

    她真被押进了牢狱,昏暗潮湿的刑房,一连几日的审问,饿得神智不清,意识迷糊。

    但他们没有严刑拷打,只是反复逼问,时不时还还找大夫来确认她的身子是否扛得住。

    期间,白佑霖没来过,逼问她的是那个叫张栩的年青男子。

    张栩的脸总是惨白,一只手总是按压着腹部,应当是肠胃有疾,从那夜他对峙刘县令她就瞧出,这男子年纪虽然轻,脑瓜子却是灵光的。

    第七日时,张栩给她送来了可口饭菜,她狼吞虎咽吃了很多,以确保能熬过去。

    大家都在熬,熬到对方意志力崩溃。

    如她想的一样,青灵沧三个州郡,百业兴旺,无数世家在此扎根,虞国覆灭时,这些世家没有丝毫挣扎便投降了,表面一派祥和,背地里并不忠于梁国皇帝,一定是梁帝的心头大患。

    她知晓其中脉络,所以才会上通缉令。要想复国,没有这些世家巨大的财富支持,那是痴人说梦。

    想到此,元楹眉奋力啃着羊腿,渐渐恢复了力气。

    张栩在一旁看着她的狼狈模样,也笑不出,坐在凳子上,身子前倾压着肚腹,“好吃吗?”

    “好吃。”

    “有毒。”

    元楹眉手中羊腿一顿,蓦地抬头,“哪个菜有毒?”

    “水有毒。”张栩语气恹恹的。

    元楹眉听罢,又继续啃起了羊腿,吃饱了才能熬过去,菜里无毒就多吃些菜。

    “你好可怕。”张栩道,“我很难想象一个养在闺中的女子能那么淡定。除非她经历了什么。”

    “亲历两次战事不够么?”

    “不够,至少得王朝覆灭,国破家亡,亲人尽散,才能这般忍辱负重。”

    元楹眉冷冷笑了,“张公子这话好笑,我只是饿了,你这般折磨我,要是发现抓错了人,午夜梦回时会不会后悔?”

    “应当不会,战争就是这样,越打人心越冷。”

    元楹眉眼睛一瞥,冷冷讥诮,“哼,那什么狗屁侯爷,还说梁国有律法,平白无故就将人抓来关着,滥用私刑,不就欺负我孤身一人,没人给我讨公道嘛!人面兽心的东西!”

    “不准你那么说我哥!”张栩的音量陡然洪亮了不少,恹恹的脸上有了怒意。

    没料到他竟被这话激怒,这人是白佑霖的狗腿子?

    张栩被这么一激,腹中绞痛更甚,没多久便离开了牢狱。

    走前,他告诉元楹眉,这毒会让她生不如死。

    元楹眉有些忐忑,但暂时没有反应,忐忑着睡着了。

    夜里却猛地惊醒。

    腹中似有千万蛇蚁爬过,每一处都留下了难以消磨的痛意,直至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在抽搐战栗。

    她痛得哭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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