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讲题花费的时间比孟津禾预想的要长,老叶一来到班门口,看到这幅和谐的场景,满意地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发顶。

    “爸。”叶霜林蹦蹦跳跳起身。

    “学习这么刻苦,挺难得啊,”老叶笑呵呵地说,“你妈刚才还打电话催我,说夜宵都要凉了,叫我们抓紧时间回去,不然就被你妹妹吃光了。”

    “叶叔叔。”孟津禾笑着打招呼。

    孟津禾没少去叶霜林家里做客,虽说老叶在学校里是学生谈之色变的大魔王,但平日里却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私下里相处她都会叫一声叶叔叔。

    老叶笑呵呵地点点头:“爱学习当然是好事,但是现在时间也不早了,都早点回去吧,再过一会保安就巡楼了。”

    “马上就走。”

    “津禾,明天见,我先走了。”叶霜林收拾好书包急急忙忙跟着往外跑,一副仿佛晚了一分钟夜宵就会飞走的架势。

    “明天见。”

    教学楼后的车棚早不复早上来时的拥挤盛况,路灯昏黄的光飘飘斜斜照亮车棚门口的这段路,里面的车没剩几辆。

    保安大叔清着嗓子走过,手里拎着手电筒往教学楼的方向去了,刺眼的光束在黑暗里胡乱晃着。

    到了这个点,几栋教学楼除了毕业班的灯还顽强地亮着。

    校园里基本不剩多少人,孟津禾也不必担心和靳陆一起走会被认识的人撞见。

    即便是白昼最长的夏季,天也早就暗下来了,不会有人刻意去看骑车路过自己的人是谁。

    夜风拂在脸上仍残留有落日黄昏时刻被稀释过的热意,并不强烈。

    尤其是经过转角时的一个下坡道,薄薄的校服顷刻间被风盈满,还能驱散几分汗意。

    靳陆非常尽职尽责地恪守和外婆的约定,始终跟在她后面,落后几步之遥。

    她的小型自行车骑起来速度没那么快——除非把脚蹬踩出火星子来。

    回到家将近十点。

    周平淑还没睡,一听到开门的动静就走出房间,“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孟津禾蹲在门口换鞋,“在班里和霜霜讨论了会儿题,外婆你快去睡吧,不用操心我。”

    “对了,寄宿的事你跟老师提了吧,最快什么时候能住进去?”

    孟津禾攥紧了手,那张签了监护人名字的申请单,在书包夹层里放了一天,到现在,还是原封不动地躺在书包夹层。

    见孟津禾闭口不答,周平淑便知道她没有提这件事。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一向和蔼的老人动了气,连正在客厅接水的靳陆都讶异地看去。

    “怪不得放假的时候,我一提这事,你就叫我不用管,你主意大得很,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寄宿。”

    意识到自己待在这里不妥,出于避嫌,靳陆水都没接,三两步上了楼梯。

    “你要是再不和班主任讲,我就要亲自打电话说了。”

    孟津禾把书包扔到沙发,很平静地说:“不是故意不说的,今天开学第一天,事情有点多,我就是忘了。”

    周平淑不信她,扭头进屋拿了自己的老年机,“你现在就给老师打电话,当着我的面打。”

    “现在很晚了,”孟津禾压着火,“我们班主任这个时间应该洗漱完准备睡觉了,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他,我明天见了他会跟他说的。”

    见老人气息急促,一股窒息的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深吸一口气,先妥协了,上前抚着外婆日渐消瘦的脊背。

    “别生气了外婆。”

    “知道我会生气还要上赶着气我!”

    孟津禾默不作声地抚着老人的背。

    “要你住校是为你好,附中放学时间太晚了,你妈妈又不在家,要不是家里就我们俩,一个老一个小,谁放心让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上下学。”

    “大不了我申请晚自习在家自学,住校生一周才能回家一次,你记性又不好,万一哪一天忘了吃药怎么办。”

    话虽如此,孟津禾已经开始思考,除了不上晚自习这一个不得已的办法外,还有没有其他两全其美的,既能上晚自习,又能走读。

    附中的晚自习算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自习,老师会见缝插针地占用来讲题,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她不想比其他同学落后一截。

    好像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遥遥望了眼空荡荡的楼梯口。

    周平淑被搀到床边坐下。

    “你给我的手机定个闹钟,每天提醒我吃药,当初你妈把你送来这里,自己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打工,不就是为了让你专心学习,不考虑其他有的没的。”

    老人态度很坚决。

    “行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这么说定了,赶快上楼睡觉去,也不看看几点了,明天我亲自给你们老师打电话说寄宿的事。”

    从想到解决办法的那一刻起,孟津禾的注意力就飞到九天之外了。

    她回神,见外婆心情完全平复下来了,说:“我不寄宿。”

    没等老人发火,她抢先道:“你不就是不放心我下晚自习一个人回家,那要是有人跟我一起,你就能放心了吧。”

    周平淑皱起眉:“你说小陆?”

    “他不是很合适吗?刚好住在我们家,每天一起骑车上学放学什么的,都很方便啊。”

    “那岂不是很麻烦别人,小陆我看他性子有点独,会答应吗,你不要搞那么麻烦,老老实实住在学校。”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靳陆转到我们班了,现在还是我的同桌,而且我们关系还挺好的。”

    那当然是不存在的。

    天知道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有多困难,夸下海口很容易,张张嘴就行了。

    一想起接下来还要去求靳陆答应这个无理的请求,她就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总之你就别操心这个了,我自己去跟靳陆谈,要是他同意了,我就可以不用寄宿了吧。”

    “你先商量好了再说。”

    周平淑松了些口。

    离开外婆的卧室,她第一时间冲到院子里,仰头看向二楼。

    没开灯的那个房间是她住的,除了靳陆的那间多了个独立卫浴,朝向和布局都一模一样,站在楼下就看得一目了然。

    庆幸的是,靳陆似乎还没睡,半掩着的窗帘泄出影影绰绰的光线。

    孟津禾清楚自己容易后悔的坏毛病,一旦产生后悔的念头,就很容易把事情往后拖。

    所以她从不拖沓,几乎是强行把自己置于一个不能回头的境地,逼着去面对。

    连书包都来不及往房间放,她直接站在隔壁房门口。

    组织了一下语言,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门。

    等待门开的过程是煎熬的,明明才过去几秒,却觉得格外漫长。没听到里面有走动的声音,她差点以为自己判断错了。

    难道靳陆是开着灯才能睡着的那类?

    就在她准备把耳朵贴过去门板,再确认一下靳陆究竟有没有睡时,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

    孟津禾险些没站稳往里面栽去。

    “做贼呢?”一道淡淡的嗤笑自头顶响起。

    她尴尬地抬头,见靳陆懒洋洋靠在门框边,边抬手擦着头发,明显是刚洗完澡,穿着简单的白T和宽松长裤。

    开门的瞬间,清爽的薄荷海盐气息顿时充斥在鼻尖,很好闻。

    孟津禾觉得他这个形容都算客气了,换成有不熟的人在她房门口鬼鬼祟祟地偷听,对方早就被她盖上变态的称呼了。

    她直截了当地进入话题:“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靳陆:“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孟津禾尽量委婉地说,“你刚刚在楼下可能已经听到了,我家里人想让我寄宿。”

    “不,我什么都没听见。”

    靳陆压根不吃这一套。

    孟津禾转变套路,卖惨。

    “其实上学期我一直是跟隔壁的一个姐姐结伴回家,但是六月份的时候她就毕业了。”

    她可怜兮兮地指了指自己,说,“这附近在附中上学的,除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靳陆扯下毛巾随意地搭在肩膀,侧了下头。

    半干的蓬松发梢凌乱搭在额前时,削弱了不少眉眼间的锐气,这么一副打扮,给人一种他这时很好说话的错觉。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护送你上下学。”

    费劲巴拉寸步不离地跟人身后,花费比平时多的时间上下学,可不就是护送。

    “不是真的护送,”意识到自己被带偏了,孟津禾一愣,暗自磨了磨牙,“只是让你当个幌子,不用真的等我一起,只要外婆答应让我走读就好。”

    “我们一前一后回来,时间对不上,你觉得你外婆会信吗?”

    “我会尽量配合你的时间,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时间上不会差太多的,路上不用特意等我,我骑得快一点也就……错个几分钟吧。”

    说完,孟津禾都有些心虚,她对自己骑车的速度有自知之明,但都这个时候了,她只能嘴硬下去。

    哪怕把自行车脚蹬踩出火星子,她也认了!

    “如果外婆问起来我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你就告诉她,我去买夜宵了,这一招我以前也经常用,外婆不会怀疑的。”

    看靳陆态度丝毫没有松动,她也急了,保证道:“我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平心而论,靳陆是真懒得掺和这种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事。

    而在他低下头,发现刚刚还在和他再三保证的女生不知何时沉默了下来,并且脑袋也失落地耷拉下去时,他凭空升出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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