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翳的云流过,遮了一弯月钩,夜晚的墨色更浓了。

    花草沉入墨色,叶间萤火翻飞,楚江蓠提灯走过曲折回廊。

    她从前厅回来,见到了城主抓回的那几只妖。

    都是些金丹期的蛇妖,身体经过金丹的强化,能在她操控的那场连环爆炸中活下来,被城主捉回。

    还有三只没结出金丹的小妖,体质只比普通人强了一些,直接殒命在爆炸的冲击中。

    剩下的那些金甲守卫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损毁了珍贵的金甲。

    毕竟铜城财大气粗,那些金甲属于二级中上品质的防护法器,能产生等同于金丹期修士的体外护罩的效果。

    那种程度的爆炸,不会伤到守卫。

    至于栗云,城主赶到时,已经逃了。

    栗云毕竟是元婴期巅峰的实力,爆炸时并未处在伤害中心地带,没能炸死属于预料之中。

    楚江蓠只是想见一见她,了解灭村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能见到栗云,让她有些懊恼。

    她挨个审过那群蛇妖,获取了一些妖族的情报后,就让城主将它们关进地牢里了。

    这群蛇妖也只是办事人员,能获取的信息有限。她计划后续借着它们这条“藤蔓”,继续详查。

    审完蛇妖,夜色已深,她让随侍的清凌退下,独自踏上檀木廊道,回房。

    脚步清响,荡开檀木沉静的香气,清风吹进来,拂起廊柱旁的黑色衣角。

    霜天晓倚着廊柱,乌发高束,正在等她。

    他重伤的左臂垂落,身上倒是换了件崭新的黑衣,整理得一丝不苟。

    廊外因流云蔽月,更暗了几分,廊壁安置的明珠却依旧明亮,如一条曲折蜿蜒的白昼撕开了这片墨色天地。

    “你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楚江蓠停下脚步,询问道。

    他唇畔浮起笑意,递给她一包浅黄色的女孩衣裙,语气染了些轻快。

    “我刚才出门买药,路过成衣店,想起你身边那个女孩的裙子有些破损,顺手挑了一条。”

    楚江蓠翻了翻,是时下较新潮的款式,布料上乘,刚好可以给清圆换上,简单向他道了声谢。

    她原先也注意到清圆身上的裙子裂了口子,又沾了血迹黄土。

    但到底是农家思维,她第一反应是洗干净后,简单缝补一下,明天再带清圆去买上一套新衣。

    没想到面前这人还挺细心,出了趟门就备好了。

    接过霜天晓的东西,她还欲抬步,却见对方似乎还有话说。

    顿住脚步,她正要开口询问,霜天晓已抿唇吸气:“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

    楚江蓠:“什么事?”

    霜天晓双手攥拳,强迫自己吐出了一句:“能不能帮我上药?”

    楚江蓠上下打量着他,只觉这要求有些唐突。

    霜天晓急忙解释道:“先前城外交战,我左臂硬挨了那守卫一击,伤口断裂,我自己够不着上药。”

    楚江蓠:“你不是去买药了吗?没让店家帮你?”

    霜天晓闭上眼,一副赴死的表情:“因为没钱……”

    搓了搓手中不算便宜的少女衣裙,脑袋里闪过几重疑问,楚江蓠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都这么穷了,还给清圆买这么贵的衣服,真是个好人啊。

    她长抒一口气:“左臂是吧?你随我来。”

    她领着霜天晓一路走至住处,推开木门。

    门内昏黄烛光倾落,光影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身影猛地回头,一见是她,又迅速移开目光,盯着屋内硕大的木桶。

    是屠休正在给她的桶里放水。

    木桶弥漫着蒸汽,屠休让开两步,惜字如金:“热水。”

    楚江蓠:“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

    屠休出门时,盯着霜天晓,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目光盯得他心底发毛,霜天晓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是?”

    声音落下,屠休猛地瞪大眼,逃也似的跑了。

    霜天晓忍不住摸了摸脸,喃喃道:“我长得像鬼吗?这么怕我?”

    楚江蓠简单解释了一句:“她怕生。”

    霜天晓也不再多问,他来这里是为了攻略任务,提升楚江蓠对自己的好感度,旁枝事件都不重要。

    他坐在一旁,垂下头,缓慢地解开衣袖的绑带,一边咬牙给自己做着心理疏导,一边捋起长袖。

    楚江蓠拿起几瓶白瓷瓶,看他慢吞吞的动作,催促道:“你倒是快点,不是左臂伤了吗?露小臂有什么用?把外衣脱掉,整个手臂都露出来。”

    霜天晓瞬间瞪大了眼,右手捂在胸口处,微微用力。

    想解外衣的系带又不想解,他挣扎了几分,拉下一段绳结,忽然想扇自己一巴掌,怎么想到这么个昏招。

    捂紧绳结,就像在维护摇摇欲坠的尊严,他猛地起身,衣摆荡开身旁桌案上的茶盏。

    茶盏悠悠晃了一圈,又被衣摆扫过,楚江蓠推开茶盏,直接按着他坐了回去。

    “好好一个人,怎么扭扭捏捏的。”楚江蓠吐槽着,直接扯开他外衣的绳结,来扒衣袖。

    他用力扯着衣袖,眼睛不敢看她,连叫了几声:“别,别,我自己可以!”

    楚江蓠看着他这坚贞不屈的样子,忽感好笑。

    像极了她前世课堂上那些新入学的大一小孩,毛头毛脑的,嘴上没个正形,实际又比谁都腼腆。

    越看越觉得他像极了自己的学生,摇了摇头,笑道:“一个胳膊而已,我又不是没见过。”

    哪年夏天集体体检抽血,不是一整个医务室的大白胳膊,也就修仙界的人把这种事看得这么重。

    上个药而已。

    霜天晓扯回衣袖,抬眸瞧了她一眼,又迅速避开:“其实……我觉得,我自己也可以,对不起,打扰了!”

    他拽着半解的外衣就要逃出门。

    “坐下!”楚江蓠抿直唇,有些不耐烦地下令。

    “蹭”一声,他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想挪都挪不起来。

    是主仆契生效了。

    霜天晓只能生无可恋地仰头望着天花板,任她扒下自己外衣的袖子。

    他紧紧护着胸口,生怕多露了一丝皮肤出来。

    左臂的衣袖被扒开,他听见楚江蓠的呼吸声都停了。

    低头看了一眼,他无奈一笑。

    一道巨大的伤口从上到下纵贯左臂,血肉翻出,边缘的皮肉挂着许多焦黑的颜色,隐隐可见白骨。

    手臂被她轻轻捧起,小臂却无力地从她掌心垂下,像是失去了骨架支撑的布娃娃。

    是手臂的骨头碎了。

    “你不痛吗?伤得……这么重。”楚江蓠的声音干涩,带着微颤。

    他盯着天花板,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多遮了几分身体。

    霜天晓强作轻松道:“没事,我左肩上了止痛的术法,暂时阻断了它的痛感,还能忍。”

    随着话音落下,他肩头似乎有手指在碾磨,很轻,轻得像是抚摸易碎的肥皂泡。

    肩头那里有一片红色符文,是他说的止痛术法,可以暂时将符文所在部位转化成替身。

    其实就是他的手臂现在相当于一段枯木,阻止了疼痛的同时,也阻止了正常的手臂功能。

    所以他才能带着重伤的手臂到处跑,还能用它接下金甲守卫的一击。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符文的功效,听得楚江蓠叹了口气:“这符文会影响药效吗?”

    霜天晓呼吸顿住,声音带着轻颤:“会……”

    因为会影响药效,所以要抹掉符文。

    被阻断的疼痛也就会同时袭来。

    他心中腾起某种强烈的恐惧,却又要在这种场景下强行撑住自己的形象。

    毕竟是他主动找来的……

    毕竟他最开始的想法是示弱来增加对方好感度的……

    感受到她的手指在杂乱无章地碾磨左肩符文,伤口处乱流着一道道急促的呼吸。

    很热,微痒。

    想伸手推开她,右手刚刚抬起,又攥拳收了回去。

    系统在脑海里兴奋地尖叫,如同磕cp上头的粉丝头子,反反复复播报着:【啊啊啊啊,宿主啊,回正了!回正了!好感度飞到正十了啊!!】

    他咬了咬牙,想骂一句系统,又鳖了回去。

    不管怎么样,这次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快点结束吧。

    霜天晓双眼放空,咬紧了牙:“没事,你擦吧,麻烦你了。”

    肩头又按上柔软微颤的手指,指腹微微一按,手指便不再轻颤。

    像是她用力掐了自己,借此恢复了精准的控制,又轻又稳地擦掉了他肩头的符文。

    心口突然跳得厉害,烫得他眼眶都热起来。

    肩上的手指离开,左臂钻心的疼痛骤然袭来。

    清凉的药膏敷上伤口,他闷哼一声,努力稳住面部表情,摇了摇头。

    好痛,像千万根针刺破皮肤,刺进血肉,游走于骨髓,刺穿每一根神经末梢。

    额头滚出豆大的冷汗,他咬紧唇,闷着不肯出声。

    麻沸散,为什么这个时代没有麻沸散?!

    好痛啊,这药何止伤口撒盐,简直是碾碎骨头,在覆盖着强碱的盐山里打滚。

    手臂伤口被绑紧,粗糙的纱布擦过伤口鲜红的血肉,钻心的痛楚中吹过一阵清风。

    细弱的清风吹散了几分疼痛,他恍惚地重新睁开眼。

    清凉干爽的手掌抚过额头,嘴里忽然落进了一丝甜意。

    甜意在舌尖滚动,有些硬。

    是糖块,居然还是清新的瓜果味的……

    他咬住糖块,牙齿发颤,糖块只裂了条缝,落下几点甜甜的碎渣,化成了水,流了下去。

    肌肉无力,连硬糖也咬不开,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

    耳边听见轻柔的女声:“痛吗?都结束了,你是很棒的孩子。”

    模糊的视线中浮现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那人抬头望向他:“等很久了吗?都结束了,你是很棒的孩子。”

    相似的语句,相似的语气……

    一滴滚烫的泪珠溢出,缓缓滑落。

    他好想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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