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车儿从榻上惊醒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她是被冷醒的。

    鼻子痒的厉害,她忍了好几下,缩了缩鼻头,这才将将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四下望去,这并不是她夜间休憩的营帐,帐中燃着几盏烛灯,火苗微晃。

    帐中最扎眼的还是那扇花团锦簇的花海屏风,她一路与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屏风日夜相伴,她敲了敲头,此刻晕的厉害,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此刻身处哪里?

    将将下榻,一个趔趄,几欲栽倒在地,她慢慢踱到屏风后头,看到眼前这人,她浑身一个激灵,将将忍住的喷嚏,一连打了好几下。

    她捂着嘴巴,惊慌的看着眼前目光沉沉的人,此人寒甲未除,不知是因自己的动静醒了,还是本来就未睡,如松一般,双手扶膝,坐在榻上。

    车儿脑子闷闷的,呆呆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听他问道:“醒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帐内光线暗淡的缘故,此刻的刘琮眼神没有了迫人的气势,气势内敛,显的温和了许多,车儿揉了揉鼻子,诺诺道:“醒了。”

    又一时不知为何自己会在刘琮的帐中睡着,模糊只记得刘琮首战告捷,他在庆功宴上给刘琮倒酒,瞅见张辽身旁在巨祝崖见到的那人,后来饮了张辽递来的烈酒。

    后来……后来……便没了记忆。

    车儿实在是想不明白,她苦着脸,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犹豫许久,才开口问刘琮:“小的为何在这里?”

    她本以为以刘琮那傲娇的性子,铁定是不会告知自己的。

    刘琮眼神在她身上一瞟,不屑似的,微微提了一下嘴角,道:“你饮醉了酒。”

    车儿心里恨,这人真是惜字如金,难道就不能多说两句?解释个清楚?

    她在身上一抹,看自己衣衫完整,是自己先前穿的战衣,她试着开口道:“嘿嘿,小的……小的在这里也不成体统,那小的先退下了。”

    话里有责备的意思,车儿不敢明说,不知刘琮有没有听明白,她一个伙房营的伙夫醉了酒,让我回营帐休息就成,为何将我带来这里,难不成活该想让我醉酒也来伺候你?

    简直丧心病狂!

    再者说,车儿才不会想是刘琮将自己带来这里的,此人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怎会好心将自己带来这里,还有,就让她躺在榻上,一张寝被也无,活活将她冻醒?

    刘琮看看车儿眼神又开始四下乱瞟,一脸想要离开的神情,他扶了扶战衣前摆,对着她道:“日后,你不用回伙房营了,在帐内伺候本将便好。”

    车儿一顿,瞬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扭曲着脸庞反问道:“日后在帐中,伺候将军?”

    刘琮:“你没有听错,日后在本将营中伺候本将饮食起居,你可有异议?”

    有!当然有!

    车儿眼睛都瞪大了,僵持了须臾,又渐渐的萎靡下去:“嘿嘿,没有没有,小的能在将军帐中伺候,那是小的千年万年才能修来的福分,小的求之不得呢,怎会会有异议。”

    “既然没有异议便好,你退下吧,本将要就寝了。”说着,一掀衣摆,随身躺下,扬手一挥,帐内的晃动不停的烛灯便被他挥灭了。

    车儿在黝黑的帐中站了一会儿,营帐用牛皮围城,密不透风,只在帐顶放出通风的漏口,洒下,淡淡一束皎洁的月光。

    适应着黑暗,借着那一缕微弱的月光,看到刘琮背对自己,仍不卸甲,和衣躺在榻上。

    车儿萎顿,知自己在这里什么也不是,没有地位,没有权力,只是一个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伙夫,哪里有反抗的权力,她一心想留在这里为那人打探消息,那人和父亲远居朝堂,边关事务,鞭长莫及,想着自己若是能探的有用情报给了他们,对他们也是有利。

    她慢慢踱到自己的榻上,矮榻是新加的,因之前并未在刘琮帐中看到过,她摸着铺在榻上薄薄的一层不知是什么的皮毛,心里五味杂陈,不断安慰自己,能在刘琮身边伺候总归是好的,只有这样自己取得情报才是能够最方便。

    刘琮听身后那小人儿细细簌簌的躺在榻上的声响停止了,才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

    车儿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的通风口一整夜,看着那一方矮於的天地渐渐由幽蓝变成渐蓝,外头有了巡查士兵衣甲相撞的响动。

    她一骨碌从矮榻上翻起,回了伙房营的寝帐。

    虽说自己现在是有了伺候刘琮的新活计,但在这里诸多不便,她还是得回伙房营。

    她有另外的烦心事。

    车儿去了仅仅须臾,便匆匆赶回,刘琮已经起塌,看到她来眼皮一撩看了她一眼,任是低头摆弄还未扣好得箭袖。

    车儿在屏风旁站了一会子,实在不知要做些什么,她从未干过伺候人的活计,不知刘琮口中所说的“伺候他饮食起居”到底是何意?

    她回想着自己在宫里的生活,她每日晨起,那些丫鬟婆子是怎么做的。

    大概是她只需要闭着眼睛,任那些丫鬟婆子摆弄吧!

    唉……

    车儿心理幽幽叹出一口气。

    随即脸上腆了笑,赶着迎了上去,接过刘琮的胳膊,笑眯眯的说道:“将军,这些琐事,让小的来,让小的来。”

    车儿明显感觉到刘琮胳膊一僵,他微微抽了一下衣袖,但是又止住了动作,睨着她道:“方才在哪里想了许久,可就想出了些什么?”

    车儿手上动作不停,即使心里恨的千万,但还是压着嗓子,谄媚的说道:“想出来了。”

    刘琮:“噢?想出什么来了?”

    车儿嘿嘿一笑:“想着将军既是让小的在眼前伺候着,就是看的起小的,这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的肯定对将军尽心尽力,将将军伺候的妥妥贴贴的,来报答将军的恩情。”

    为保证行军打仗,箭袖牢靠,箭袖设计较为繁琐,外头的搭扣扣起以后,还有一个绑绳,用来连接暗扣。

    车儿忙活了许久,也未将箭袖扣好,她拉着那一根多出来的绑带不知所以,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扣错了位置,将将想将外头的明扣解开重新再来。

    上方的刘琮看她摆弄了许久,仍是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早就没了耐心,随手一推,抽出了衣袖。

    车儿措不及防,刘琮只是轻轻一推,她便向后几个趔趄。

    大逆不道!

    从未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车儿胸膛起伏,气的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这人面兽心的莽夫。

    刘琮皱着眉头,将那多出来的绑带从箭袖边沿随手轻轻一绕,一拉,便将箭袖绑的紧紧当当。

    复看向车儿。

    车儿今日面上的灰较之以往要厚了许多,原来起了许早,是去耍这些小聪明。

    此刻睁大了眼睛将刘琮瞅着,脸上恶狠狠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果真如一只山野里被人抢了吃食的瘦猴子一般。

    刘琮心里本是不悦,边境苦寒,他早就吃惯了这各种滋味,再者,行军打仗,衣行从简,贴身伺候的近侍,只是负责传唤召见的人而已。

    大多见他如见修罗,瑾瑾慎慎,从不敢多说一句,哪里像她,毛手毛脚,聒噪不堪。

    在他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如此行为笨拙,已是挑战了他的极限。

    此刻看到车儿这般,心里的不耐,竟也被这怒视的眼睛瞪得无影无踪。

    反倒是有些好笑,面上不变,跺到帐内得矮几后坐下。

    车儿此刻收了怒意,亦步亦趋的跟着刘琮,站到矮几下首。

    刘琮随手拿起案几上的军报,问道:“本将观你皮肉细嫩,行动倔别,应是未曾干过伺候人的伙计,又见你行为举止颇有气概,可是那家大户人家?为何会来这苦寒之地,受此苦楚?”

    车儿自幼养在深宫,养尊处优,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哪里会伺候人,这个她无可厚非,可是行为举止颇有气概,刘琮这厮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她虽然贵为公主,可宫廷的规矩越是严苛,越是让她无法无天,规规矩矩的日子她过得,可是目无章法的事情,她可干的不少。

    偷溜出皇宫,闹得城里人仰马翻,她为此抄了三天三夜的《女戒》。因为掏鸟蛋差点从树上坠下,为此她跪了一天的祠堂……

    她还在宫里的夹道骑过马,惊了出来赏花的妤贵妃,让她滑了胎,她曾剃过中书省赵大人的胡须,以致赵大人三天不朝,痛奏文昌公主淑德有失,行为孟浪。

    她曾将三哥的《圣训》偷换成《金瓶梅》,以致父皇查阅三哥功课的时候,气的病了整整三日。

    她曾在御花园的太石湖中放过炮仗,炸死了湖中养了多年的锦鲤。

    ……

    车儿抖着眉头,脑子里的那些荒唐的事情一件一件扑天而来,为了能在这里生存,不被人看穿,她已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顽劣的一面表现出来。

    刘琮这厮,心细止此?

    车儿在心里快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怪就怪自己这盛世的美颜,和绝美的气质也是融在骨血里的。

    车儿对着刘琮道:“小的家中只有一个独子,家人疼爱有加,未曾让小的干过粗活,至于将军所说的为何来此苦寒之地,小的不怕将军笑话小的,小的也有自己的鸿鹄之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的自幼便立志要报效国家,建功立业,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说完,偷瞄一眼刘琮。

    见刘琮目光仍在手中的军报上,未曾离开,以为自己是糊弄过去。

    又听这厮说道:“本将记得你曾说你是为了报仇才来此从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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