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地境后,鹿饮溪神思一片混乱。

    一会儿想赫连天与魂契,一会儿想到武一凡的死到底是谁设计的,一会儿又想到天星洞里发生的一切,想着想着,脑海里又闪过闻人初那张脸,带着冷酷又恶劣的神情。

    直到她撞入一个温热的胸膛,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

    “想什么呢?路都不会走了。”闻人初神色不满地盯着她,眉宇间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味道。

    鹿饮溪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闻人初背后紧紧贴着望天楼的后墙。

    她只顾低着头想事情,竟差点就撞墙上了。

    “闻人初,我身上有什么怪异之处吗?”鹿饮溪突兀地问出这句话。

    她望着他,清澈的双眸中含着浓烈的希冀。

    不知为何,她心底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个叫她捉摸不定的少年,会给她答案。

    听了她的话,闻人初的眉宇皱得更深了,“谁这么说你?”

    鹿饮溪微微摇头,“没有人说我,是我自己在怀疑。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天星洞的怪物一触及我就会自焚自爆?”

    闻人初神色几不可查地凝了一瞬,语气却比方才更为冰冷,“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你天赋异禀。你有这样的体质,不该偷着乐吗?以后不论遇到什么怪物,都伤不了你。”

    鹿饮溪的脸上却闪过丝丝迷茫,她该偷着乐吗?

    若是以前,她得知自己有这样的体质,一定会高兴得半夜都笑出声来。

    可如今,她心底却隐隐觉得不安。她也说不上来这不安的源头来自哪里,也许是她从小到大,每次遇到欢喜的事情,老天就总会让她立刻栽一个跟头,叫她跌得更深更痛,以至于她连欢喜都不敢。

    “你说,赫连天魂飞魄散,与我的体质有关吗?”鹿饮溪语气茫然,眼神里却闪过痛楚。

    闻人初盯着她瞧了片刻,低声道:“你想多了。”

    鹿饮溪的思绪却彷佛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深洞,越想越是不安,一想到赫连天或许真是被她害死的,她就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可是我第一次遇见噬脑猴时,那只猴子并没有灰飞烟灭,而在天星洞里时,你说过……赫连天是娶了我才魂飞魄散,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

    鹿饮溪的双眸蒙上一层碎裂的水光,微微扬起的脸,糅杂着脆弱与坚韧,像一朵美丽的、长在峭壁上的花,在风中微微颤抖,叫路过的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想要去为她遮风挡雨,叫她再也不用受冰寒之摧。

    闻人初深深望着她,内心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她用这幅神情去问云川,或者去问赫连玉,他们会怎么做?

    会像他此刻一样,不由自主地任她牵引吗?

    他避开鹿饮溪的目光,冷冰冰道:“我从来没有那么说过,是你自己误会了。”

    鹿饮溪怔了怔,失望道:“连你也不肯告诉我。”

    她没意识到自己已将闻人初视作与别人不同,只是低下头在想,她要想办法进入藏海阁,听闻藏海阁里有一些古籍,或许能够查到一些线索。

    但闻人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点。

    他眼眸中的寒意退了退,低声道:“人死后,灵魂会一分为三,一部分留存于尸体之上,一部分依附于供奉之物或在世的人对其寄托思念之物上,比如牌位,比如死者生前贴身之物、珍爱之物等,再比如死者弥留之际耗费灵力留下的符篆。其余的部分,则在死亡那一瞬便陷入虚空,要么超度消散,要么堕入黑暗道。”

    鹿饮溪愣了愣,随即双眼迸发出可怕的亮光,紧紧盯着闻人初。

    “所以大部分死后的灵魂,往往会缺失一些记忆。”

    闻人初说着说着,眼神中竟也闪过一丝迷茫。

    不过那迷茫稍纵即逝。

    “你若是决心要与赫连天解开魂契,可以试着从这些方向入手。”

    鹿饮溪心中震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灵魂一分为三,一分为三……这意味着,魂飞魄散的赫连天,可能只是他灵魂中的一部分!

    赫连天的尸体虽然被毁掉了,但赫连天的贴身之物,她不刚刚好就有一个吗?

    女王珠!

    是女王珠!

    她的欢喜刚刚抵达眼底,就凝固了。

    女王珠碎了啊!那是不是意味着……赫连天这一部分灵魂,也消散了?

    甚至,就因为女王珠碎了,赫连天才魂飞魄散得那么彻底?

    鹿饮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闻人初将她的一切神情变幻都收进眼底,抿了抿双唇,眼眸中闪过一丝动摇。

    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瞬间。

    “若是……若是这三份灵魂都不在了呢?”鹿饮溪颤声问。

    “那便是天上地下、永远消失了。”闻人初道。

    鹿饮溪怔在那里。

    闻人初侧着身子抽身而出,留下她,独自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日刚好是休沐日,不用上课,鹿饮溪一直待在藏海阁,可她几乎翻遍了第一层的藏书,也没找到关于天地境十八层的记录,更没找到集齐魂魄的法子,虽有一些提及黑暗道的书,却也只是些鹿饮溪已经知道的东西。

    藏海阁总共八层,吟诵班可入第一层,涉猎班可登第二层,学贯允入第三层,而大学才能去往第四层。长老们可随意出入第五层,唯有宫主,才可入第六层。

    非灵台宫学子者,哪怕是已从灵台宫毕业的光明道术士,也禁止进入。

    藏海阁靠人像或影鉴识别入内,鹿饮溪蹙眉苦想,要不她去找云川,借来影鉴去第四层探一探?

    还是干脆从谁那里偷一个?

    她望着通往二层楼的水晶门,琢磨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上去。

    “是你,鹿饮溪。”

    一个严厉又充斥着不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鹿饮溪猛然回头,猝不及防地对上裴幽皑那双阴郁的眼睛。

    “裴……裴长老……”鹿饮溪紧张得吞咽了一下,或许是她正想着一件违反宫规、有着被驱逐出灵台宫风险的事,此刻一下子碰见裴幽皑,叫她有一种被抓包的危机感。

    “您怎么在这儿?您也来看书吗?”鹿饮溪努力隐藏自己的紧张。

    裴幽皑穿着一身黑袍,这叫鹿饮溪想起他偷走赫连天尸体那天,也是这幅打扮,全身充斥着压迫与严肃,叫人心生忐忑。

    他发出轻蔑的一声冷哼,一双眼如锐利的剑,直直地盯着鹿饮溪。

    “听闻你在天星洞大出风头,很是叫人刮目相看,真叫本长老意外呢!”

    鹿饮溪垂下双眼,避开他的目光。

    “只不过,你把天星洞地下三层的怪物全都杀死了,我的学生连课业都做不成了,本长老很不高兴。”

    鹿饮溪:……

    裴幽皑实在太不讲道理,课业能有学子的命重要吗?当时天星洞那种情况,她不可能对怪物们手下留情。

    不过,提及那些怪物,倒是叫鹿饮溪想起另一件事。

    “裴长老,天地境第三层的怪物,它们……它们曾经是人,对吗?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噬脑猴?”

    裴幽皑听闻,嘴角微微扯了扯,嘲讽道:“鹿饮溪,本长老若是知道缘由,还叫学子们去做什么课业?你若是把灵台宫当成是外面那些学堂,以为什么都指望着从长老们这里得到答案,那你就大错特错!这里是灵台宫!是培养光明道术士的地方!不是填鸭喂食的养殖场!”

    鹿饮溪:……她不过就是问一个问题而已!

    裴幽皑严厉地盯着她,继续道:“既然你如今风光无限,而负责这项课业的学子赫连玉又受伤了,我现在就把这道课业转交给你做!三个月后,你要告诉我答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噬脑猴!”

    “若是回答不上来,”裴幽皑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那你就等着今年泉穴系的课全都不及格吧!”

    鹿饮溪:……

    “可这不是涉猎班的课业吗?而且那些噬脑猴它们已经全都死了啊!”

    “是这样没错!”

    “这……这不公平!”

    “公平?”裴幽皑如僵尸般的五官上再次露出轻蔑的神情,“鹿饮溪,既然你这么追求公平,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三个月后,你若真能答得上来,我就让你破例升入涉猎班!”

    鹿饮溪一听,双目一亮,立刻道:“我一定完成课业!”

    裴幽皑冷哼一声,道:“说大话多轻松,三岁小孩也会。”

    说完,他便转身要离开。

    “等等!裴长老!”鹿饮溪神情激动地从冰金戒中取出纸笔“您能把方才的话写下来、再按个手印吗?”

    裴幽皑:……

    “鹿饮溪!你是在质疑本长老的威信吗?!本长老从不食言!”

    裴幽皑几乎是怒吼着喊出这句话。

    鹿饮溪却执着地递过去纸笔。

    裴幽皑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极为不情愿地接过笔,在纸上写下:“本长老裴幽皑,命令鹿饮溪做噬脑猴是怎么由人变来的,若她完成,可破例升入涉猎班,否则她这学期在泉穴系的成绩不合格。”

    最后,他掷下笔,狠狠地瞪了鹿饮溪一眼,并给了鹿饮溪一个极为嫌恶的眼神,才狠狠甩袖离去。

    鹿饮溪满意地将那凭证收进冰金戒。

    她正要离开时,目光却无意中发现地上一道金光闪过。

    咦?什么东西?

    鹿饮溪俯身捡起来,定眼一瞧,不禁瞪大双眼。

    是影鉴!是云道主的影鉴!

    影鉴里,云空的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望之亲切,叫人心生安定。

    可是云道主的影鉴怎么会遗失在这里?!

    鹿饮溪回想方才裴幽皑离去时,甩袖甩得凶狠,莫非,是从裴幽皑身上掉落的?

    那裴幽皑怎么会有云道主的影鉴?是云道主给他的?还是他自己偷来的?

    但鹿饮溪也顾不上那么多,这枚影鉴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这可是宫主的影鉴!

    她能直接去藏海阁第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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