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鹿亦便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住在一起,每逢假期节日,可以出去游玩,可以一起庆生,

    可以去游乐场,也会一起庆祝新年,迎新守岁。

    她那时很想开口问问爸爸,能不能留下来陪陪她,

    她想有家人,想过个生日,她想像隔壁花花一样,戴生日帽,吃生日蛋糕,一家人给她唱生日歌,

    她想要爸爸送她去上学,让大家知道她有爸爸,她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可是她的爸爸总是匆匆忙忙的来去,无从逗留。任她想抓主什么,却什么也留不住。

    她记得每次见面,他好像都只是抱抱她,

    贴贴她的脸蛋,偶尔亲昵的喊她,亦亦宝贝,离开的时候,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向她。

    儿时新年,鹿女士给她散完新年红包,总是一个人喝闷酒,很少管她,她便穿着泛黄的旧棉衣混在打扮鲜亮的玩伴中,

    绕着烟花狂奔撒欢,她的记忆中除此,不曾有过他陪伴的新年,

    随着她长大,父亲与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是几个月一次,有时是半年,

    后来,有关他的记忆逐渐不明朗起来,

    她快忘记怎么喊爸爸,或是说,用哪种语调来的更为自然,亲昵。

    再后来,她便没有了这些顾虑,因为他没再出现过,像消失一般。

    她和鹿女士辗转反侧换了好几个生活的地方,她也好像一直在转学,一直在学着适应新环境。

    鹿女士也从未出现过在她的家长会,

    她曾小心翼翼的询问过,

    为什么总是让她一个人,

    为什么从不参加过她的家长会,为什么爸爸消失了,

    是她成绩不够好,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会忘记她这个女儿。

    可鹿女士并无太多耐心,每次的答案都一样,

    有事要忙,被搪塞的次数多了,鹿亦便不再问,对于困惑,她开始变得沉默。

    哪怕期盼落空,哪怕时间久远,鹿亦仍倔强的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心底并未完全放弃,

    她依旧抱着渺茫的愿景,盼着或许有一天能再见。

    这般消沉,又无聊的日子,她平静的熬过了每一个春夏又秋冬。

    直至,高中某个习以为常平淡的日子,彻底击碎了鹿亦所有希望。

    她记得,那天初晨的阳光很刺眼,路过闷热的楼道里,充斥着散不开的汗臭味,引得她阵阵反胃,想要快速逃离,

    跨进办公室,同时期,还有一位陌生的女士,

    微胖的身材,卷头发打理得很好垂在身后,

    皮肤很白,妆容也精致,穿着丝质的一步裙,脚踩镶钻平底鞋,慵懒的姿态挎着包,打眼一看贵气的不像话,

    她见鹿亦进来,眯着眼睛靠近,语调还算平缓,“你就是鹿亦,长得还真是像呢。”

    盛夏光景,她背对着窗子,面向着鹿亦,跨着名牌包优雅迈着小步走过来,她似乎扯着嘴角在冲鹿亦发笑,

    可鹿亦却觉得一阵阵阴寒感从脚底升起,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轻蔑,她想,没人比她更懂这种眼神,

    苦笑,嘲弄。

    她不知道对面的为何会这般对她,记忆中她们并交集,她说那般话是为何意思,

    那么像?她像谁?

    还未反应过来,“啪”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力道太大,扇得她趔趄一步差点跌倒。

    站稳后,她满脸的不可置信,看向对面突然发疯的女人,

    班主任也吓傻了眼,连忙起身,把鹿亦揽在身后。

    出声质问,“你干什么?”

    “你怎么打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贵妇人显然没把班主任的态度放在眼里,没有丝毫悔意,带着傲意轻蔑一笑,平静的说着恶毒的话,

    “野种,就该打!”

    “老师,你还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呢,这是校园,”班主任见不惯她的好学生遭受这般诽谤,彻底激怒沉着脸,

    “如果你不是孩子的家长,请自觉离开,不然我就报警。”

    说完话,转身看向鹿亦,眼神担忧,

    寄宿学校就是这样,回去的时间少,有些家长就会到学校递送一些东西。

    鹿亦知道,大概班主任误会是她家长,便传唤她来,鹿女士在她的高中,从未来过学校,她分不清楚这不怪她。

    老师也无法预判这种事情发生,

    她脸上挂着红手印,冲老师摇摇头。

    贵妇人似乎并不打算善罢甘休,看着架势,还有打持久战的意思,

    她态度孤傲,仿若站在绝对道德至高点,居高临下看向鹿亦,对于她存在意义,有着绝对的评判权,

    她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我还以为,他外面养了个宝贝儿子呢?藏着掖着的,”

    “这么些年的,真是难为他了。”

    骂到最后属于贵妇人的温软雅语彻底荡然无存,甚至有些尖锐,“没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丫头片子。”

    她的语气越来越尖锐,五官扭曲在一起,贵气散尽,只剩被丈夫背叛而疯癫的可怜女人,

    “哼,,,。”

    “吃里爬外的东西。”她冷笑着,持续不断的嘲讽。

    鹿亦听着那些嘲讽的话,

    再后来,鹿女士也来了,

    已经肿起来的巴掌印明明那么扎眼,她只是轻瞥一眼扫过,毫无波澜,好像她只是一个陌生人,并不是她的女儿。

    鹿亦以为她最起码会像老师一样维护自己,或者替自己辩解几句,

    她想让她反驳,亦或是告诉她事实不是如此,

    是那个夫人的信口雌黄,可她没有,她的沉默和疏离,让鹿亦心里开始清明起来,

    那些不能有家人团聚的日子究竟为何,爸爸的匆匆来过再离开究竟为何,

    鹿女士看着她淡漠的眼神究竟是为何。

    所有的迷团都有了出口,

    维独她,跌入更深的谜团中,不见天日。

    她想,如果鹿女士安慰一句,她的眼泪一定会决堤而出,所幸她没有,这么难堪的场面,她愣是一滴泪未流,

    她只是麻木的,平静的立在那里,过往心中期盼尽数坍塌,无人知晓,当然也无人在意。

    鹿女士与她一般承接着那般讽刺的言语,任她的评判落下,没有反抗,没有解释,

    她知道的鹿女士,抽烟,酗酒,会拿着酒瓶子砸向嚼舌根的邻居,她并不是这般逆来顺受的样子,

    鹿亦心中那个不愿意承认的答案,

    终究还是成了定局,

    时间流逝,日照高升,窗外悉数阳光折射进来,散在她周身,她却觉得异常寒冷,

    记忆中从未有过盛夏,会如这般寒冷。

    转眼已是高中最后一年,那个被魔鬼化的高三,

    正值高考关键,大概是为了分散压力或是排解忧愁的另辟蹊径,许多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谈起恋爱,开始逃课,开始抽烟,

    亦或是抗不压力开始退学,提前单招走一些专科院校。

    在周围人青春期叛逆的时候,

    她却稳稳的拿着笔杆子,在咯吱作响的风扇下,毫无情绪的做着一道又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她哪有资格糟蹋人生,她没有退路可走,这个世上也没人给她依靠,他以为会等来的父亲,会有转机的未来,统统消失。

    没有人会来拯救她。

    她,只有自己了。

    她理性的,冷静的,以当下年纪所拥有的阅历,尽力做出每一个妥当的选择。

    她知道,好好读书离开这里,就是她能做的最好选择。

    尽管她知道,也改变不了太多东西,

    桌上碓叠测试卷垒成小山,她的名子也越来越靠前,

    她时常沉默着,寂静着,

    穿着陈旧的校服,穿梭在校园中,像过路人一样生活,

    没有人靠近她,她也不曾打扰别人,只有在成绩放榜的时候,人们才会惊呼着向角落里寻找,班级中还有这位大神的存在,

    她们只是觉得她高冷,孤僻,只有她知道,她在憋着一口气向前走,不能停下来,这是她最后一口气,她不想死在冬天,她要熬到春暖花开。

    她很少回家,鹿女士经常忘记生活费,再后来失了音讯,她想,鹿女士终究也是放弃她了。

    她的钱是不够用的,她也再没张过口,

    高中又累又忙她能兼职的时间很少,做那种又苦又累的小时工也是杯水车薪,她只能时常饿着肚子去上学,学杂费也是拖了又拖,

    手上的冻疮时刻提醒着她,她没有家,也没有爱,

    她不敢堕落,她知道堕落除了片刻松懈后的欢愉,剩下的便是无尽的深渊,

    虽然鹿女士并无教授她太多人生道理,

    但她,让鹿亦清醒的认识到,每一条看似好走的路,都插满了刀子,等到后悔的时候已经退无可退,一路向下。

    她以为挨不到春天,打算缴械投降,她或许就该如此落败,才对得上她的身份,垃圾就该烂在垃圾堆里。

    她的未来和她一样,始终见不得光,

    可命运就是这般,在你缴械投降的时候捉弄你,馈赠一线生机,

    隆冬时节月考完,又下了一场大雪。

    她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个房本,房本上赫然显示的是她的名字,

    还有一封信,信里称呼她,“亦亦,”

    嘱咐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握着信纸,泣不成声,只有那个人会这么喊她。她想,或许她不是没有人要的小孩,

    她不停的呢喃着,还有人记得她小名,还有人记得她,

    还有人,记得她。

    被人记得,就够了。

    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落,浸湿信件,久违的一丝挂牵让她荒芜又贫瘠的土地上长出希望,

    人想要什么,只要攒足了劲往前冲,终会有答案的那天,

    她如愿了,成绩稳定发挥,录到省城最好的大学,

    又一年盛夏光景,温热的气息从柏油路上滋滋往往外冒,烫的皮肤泛红,夏日开始恢复她该有的灼热,

    她短暂性的逃离成功。

    离开前,她做了一个决定,她想去那个地方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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