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水附上院中簇簇矮丛花枝,张府西侧院灯火通明。

    府中嫡女的厢房与丫鬟下人住的屋子仅一墙之隔。

    “你说这大小姐知道原本这册子上是定的二小姐选妃么?”

    “什么大小姐?你见哪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大小姐与下人住一院?”

    “大小姐生性凉薄,不讨主母喜欢,自然发落至此地压压性子。”

    “这都出去七八年了,如今回来,好似模样生的更冷艳动人了。你是没看到,二小姐那骄横的眸子见了她也不自觉颤了下。”

    “听闻此次回府,也是因着二小姐不愿的火坑单留给她往里跳。”

    “此话怎讲?”

    “我听闻这御南王不是好伺候的主,谁过去谁倒霉。”

    ......

    昏黄灯影下,一道素影茕茕孑立,张印凡幼时便听着这些婆子丫鬟们的聒噪入睡。

    十二岁那年父亲欲意将她送往镖局,镖局主事的大将军是旧相识。美其名曰学着打点生意将来可以寻个好婆家,母亲一边拿着素白色帕子一边擦泪,一边不舍地将她揽入怀中。

    只记得那天父亲从太尉府中归来就神色紧张,以至于院中正在给花浇水的印凡唤他爹爹都好似没听见,径直略过她入了书房,不过半晌,婆子就来寻她,说老爷有话。

    面对爹爹母亲这番艰难作态,她面无表情,许久回了声好。

    夜里辗转难眠,忽闻一墙之隔的丫鬟们似又围坐一团。

    ”老爷这个时候将大小姐支开,保不准又是二小姐吹了风。”

    “ 二小姐打小与她不合,这大了些,更是如眼中钉肉中刺。”

    “ 大小姐这不争不抢的性子倒也好打发。”

    “你们懂什么,还不快睡!”最边上的年长婆子低声训斥。

    张印凡兀地睁大眼睛,是李妈妈的声音。

    “ 李妈妈,你最疼大小姐,你就不觉蹊跷么?”

    李妈妈侧过身,双眼紧闭不做声。

    半晌后,许久无人出声,就在印凡以为众人都熟睡后。隔壁房门开了。

    老爷房里的丫鬟此刻才回屋,平日与她交好的婆子坐起身。

    二人压低了声响,印凡凑近了墙,才依稀听到些只言片语。

    漆黑的夜里满是竖得直愣愣的耳朵,二人边说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互相推囊后后各自入了自己的被窝。

    印凡闭上眼睛,从未觉得今日的夜这般难捱。

    丫鬟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大小姐似是惹了祸端怕是会牵连张府,老爷熬了几宿才下定决心将她送走。」

    本想着就此无瓜葛,谁曾想不过八年,她又被叫了回来替张灵灵入王府选妃。

    张印凡抚摸着这再熟悉不过的窗棂,一个侧身轻松跃下,桌上摊开的请帖在摇曳的烛火下似要燃烧起来。

    张府一草一木一如往昔并无变化,张印凡背着手踱步到前院,循着这酒味,不用想也知道是酒鬼张云羡。

    一月前,亥时,张印凡在紫渊押镖,九死一生。

    一月后的亥时,重回张府,张云羡还是此般嗜酒如命。

    许久未见,张云羡即使喝醉了也没什么好脸色。他摇晃着身子与张印凡擦身而过,撞到了二人也不出个响。

    张印凡自顾自走上台阶,耳后传来黏糊的声音。

    “张灵灵没安好心,你是真蠢啊,还敢回来。”

    张印凡侧身,“你不是素来与灵灵交好,此般为我倒是有些不习惯。”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庭院,张云羡白皙的脸上愈发衬得脸颊的红晕有些滑稽,他握着青色酒瓶转身,挥起慵懒的胳膊摆摆手,“走喽。”

    驰骋酒池肉林多年的张云羡见了时隔多年未见的姐姐,兴许醉意上头,竟觉得印凡似天仙下凡。不同于廊桥曲苑的俗脂浓粉,她是惊鸿得浑然天成。

    印凡不开口多好。

    只一壶清茶,张云羡便能片刻就神清气爽,小憩一个时辰后,他便匆匆起身让下人给他褪下旧衣,刚踏出房门半步,又折回立于铜镜前仔细样貌。

    昨日那般潦草不作数,待他今日好好打扮再重逢一回。

    张府东侧厢房,梁柱门框皆是选取上好成色木材请名匠打造而成,屋内器具桌椅尽显奢靡富态,三名丫鬟碎着步子来回装点打扮,半晌,张灵灵心满意足地起身。

    张夫人在正厅仔细着鎏金錾刻托盘的衣冠华服,见灵灵来了便随手将海棠盘里的碧玉耳坠轻轻捻起照着她的耳垂比划。

    “这般精细首饰真是便宜了她。”灵灵撅起小嘴一通埋怨。

    “灵儿莫要说胡话,依你意让你姐姐入王府选妃,满身行头都代表着咱张家的脸面,你若这般不舍,而后你有了良人,娘给你准备比这好百倍千倍的行头便是。”

    一听到良人两个字,张灵灵眼睛一亮,说良人良人到。转念一想,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京城富商之子杨嘉风尘仆仆入了堂,后他一步的下人打点了声又自觉退下。

    “ 杨家公子到。”

    “灵灵!你姐呢?”杨嘉一脸慕名期待。

    盈笑的脸还未来得及收,张灵灵旋即变脸,“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见过张夫人。”

    张夫人会意点头,后意味深长地瞧了眼灵灵,便命丫鬟们先端着托盘去西厕张印凡的厢房。

    见张灵灵此番不悦,杨嘉识趣般放低姿态,“好灵儿,快让我见见张印凡。”

    一声好灵儿便叫张灵灵浑身酥麻,她假意推开杨嘉的手,“你找我姐作甚?”

    “ 我听闻张印凡今日回张府探亲,未料昨日就回了,我还在镖局足足等了一日。”

    闻此张灵灵气不打一出来,“ 她病了,早就回镖局了,你走吧。”

    杨嘉话还未受出口就被张灵灵推出门去。

    「病了!什么病 !」

    「哎呀你话说清楚!」

    「灵灵!你开门 !」

    张灵灵用身体抵住门,眼里噙满泪水,她攥紧了手里的药,怒意红了眼眶,阴测测,透着几分狠厉。

    张府厨房,一名丫鬟握着木勺缓慢搅拌着羹汤,屋外步子匆匆,她见羹汤粘稠,香气四溢,熟练地拿起浸透了凉水的抹布轻轻将陶罐捧起置于板桌上。

    丫鬟见二小姐心躁气急,便想着让其静下来,自作主张将一侧的温茶双手呈上。

    未料张灵灵怒而挥手,“ 我说要喝水了吗!”

    被洒一身茶水的丫鬟顾不得湿冷与狼狈忙躬身领罚。

    张灵灵冷哼一声,旋即语气冰冷,“没有我发话,任何人不得进厨房。”

    “是。”

    好心却坏事的丫鬟哪里晓得那碗凉茶也是二小姐命人提前准备。

    这棋子还未使出去就触了眉头,张灵灵气急败坏,今日事事不如意之迹象让她心生怨怼,她越想越气,胡乱打开药包一股脑都倒进了羹汤。而后随手拿起银勺将粉末与羹汤迅速融合,未料三两下银勺就紫得发黑。

    张灵灵不慌不忙地将银勺扔进柴垛角落,看着羹汤,阴冷地笑着。

    「此药忌不可过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灵草堂大夫看着眼前来寻药的莫名男子苦口婆心,先前并未松口,一般人寻毒药目的可想而知,他干着救死扶伤的营生稍有差池也容易致人于死地。

    再次登门,该男子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两,这明亮的白光刺得大夫眼睛都睁不开,大夫看着屋外倾盆大雨,屋内四五处小雨帘,思忖片刻又唠叨几句,便将银两都收下。

    张府西厕厢房,张夫人将一枚精美玉簪给张印凡插上,“印凡生来就好福气,这若是被选上就是给张府光宗耀祖,也算我跟你爹没白养你。”

    “母亲说的是。”

    张夫人手一顿,未料张印凡这般不懂人情世故,她不过揶揄几句,印凡就当真了。

    “娘,给姐姐梳妆好了你就先去歇息吧,我亲手做了羹汤,想给姐姐补补身子。”

    “灵儿这般贴心,要不说印凡好福气呢。”张夫人心里着实宽慰,灵儿终是长大了,懂事了许多。

    待众人退去,张灵灵看着铜镜里的美人,端着托盘的手都用力了些。她缓缓走到木桌旁,将羹汤放下。

    “姐姐,你还记得妹妹八岁生辰日那年吗,我俩姐妹同一天过生,你在游船上不幸落水,是我先发现并找人救的你。”

    “记得。”

    “那时不知害怕滋味,见众人迟迟不来,情急之下就跳下去想救你。”

    张印凡先前淡漠的眸子微微盈动,她起身握住张灵灵的手,“要不是你,也没有今日的我。”

    “我们姐妹说这些客气话作甚,快尝尝我亲手为你熬制的羹汤。”

    这羹汤色泽鲜美却透着股莫名杀气,张印凡不多想,端起碗吃了几勺匙。

    还未待张灵灵盯着她将整碗羹汤喝完,张云羡破门而入。

    “呦,都在呢。”

    “你怎么来了!”

    “不过选个妃就这般隆重,还不知道能不能选上呢。”

    “姐姐天人姿色,选上是自然。”张灵灵挽着张印凡的胳膊准备出门。

    张云羡懒得理她,一把拽住张印凡的手腕,“姐姐,你说个不字,我立马就去跟爹爹说让他把此事推脱掉。”

    张灵灵一听,这小子来坏事来了,旋即越过身子立在张云羡与张印凡之间,“ 张云羡,平日里你胡来就算了,今日我劝你最好安分些别闹事。”

    张印凡只觉得这两人过于吵闹,她径直出府上了马车。

    她能应了这事,倒不是张灵灵那虚情假意的羹汤,张父她也可以不在意,但是义父老将军开了口,她必然照做。

    谁知入了这王府还真就入了虎穴。

    端坐于漆金雕龙红木椅上的男子,一月前差点被她一剑封喉。

章节目录

天命霓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谷羽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谷羽宁并收藏天命霓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