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厅,阳春三月却比隆冬还要冷。

    府中掌事的姑姑令一侧的丫鬟设席焚香,许是沉香香气弥漫开来,令厅堂内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张印凡此刻如浑身爬满了蚂蚁般坐立难安。

    那日她差点将座上的威严王爷一剑封喉。

    今日这等尴尬境地又如何直视那双桀骜的眼。

    傅以谌又怎会忘记生平第一次失了手被人挟持又落荒而逃。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张印凡心生一计,还未待王爷开口,就抢先一步俯身行礼,“小女身体突然不适先行告退。”

    “慢。”

    傅以谌下榻朝她走来,“传御医。”

    ......

    一向自诩镇定的张印凡有些慌了,装病被当众识破那真是百口莫辩。

    “就你了。”傅以谌旋即转身面向众人,“王妃已定,都散了吧。”

    印凡心一沉,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张府大门廊檐下,张灵灵翘首以盼,听闻印凡当选那一刻,眉眼抑制不住地欣喜,忙唤了马车去镖局告知杨嘉这一天大喜讯。

    杨嘉手下的探子先张灵灵一步,听闻张印凡入选,此刻的他怒不可遏,他转身满目腥红地质问张灵灵。

    “你为何骗我!!”

    “杨嘉……” 张灵灵被杨嘉怒气吓得一时失语。

    而张灵灵此时才想起一件事,估摸着时辰,药效应该发作了。

    可看着杨嘉这般作态,只要张印凡还活着,她就一天不得安生。

    张灵灵索性心一横,就由着事态变化,她张印凡要是死了,那是活该,要是侥幸活着,那算她命不该绝。

    王府内,御医疾步而来,唯恐慢了一步人头不保。

    张印凡本想着蒙混过关,未料太医还真把出了点东西。

    太医在药效发作前及时给张印凡解毒,她才得以保住性命。

    “太医,这可是未来的王妃,你可得好好看。”傅以谌端着茶盏俨然一副看戏的架势。

    张印凡倒想对方来个痛快一刀刃了她,未料对方想留着慢慢折磨让她生不如死。

    传闻御南王古怪凶残,看来传言不虚。

    能将终身大事当儿戏,也不过是个混世魔王。

    早知那日就同他鱼死网破。张印凡心里一番斗争后又妥协,暗自告诫自己,先静观其变,后待他哪天复了仇腻了新鲜,若那时她还保全性命,她再一纸和离复自由身。

    “是,王爷。”御医抬起手臂擦去额头渗出的汗。

    “她得了什么病?”

    “回禀王爷,依据脉象,此病非宿疾,应是这两日沾染。”

    “王妃,这几日可有食用什么特殊食物?”

    张印凡回想了会,如实告知,太医疑惑,都是些正儿八经的吃食,此毒非食物本身携带,旋即又问,“你说这羹汤味苦,想必问题是出在这羹汤。”

    羹汤?印凡此刻才想起张灵灵给她熬制的羹汤,果然如她所想在这里面做了手脚。

    她即刻唤住太医,“太医,不是羹汤,可能是我昨日在野外误食了野草导致的,我日常会捣鼓些草药,此刻服了御医开的药已无大碍。”

    张印凡为避免节外生枝,临时改口。

    “张小姐真是奇才啊,除了身手了得还懂些医术,我还以为是仇家下毒呢。”

    印凡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小女自幼在府中长大,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闺女,哪来什么仇家。王爷真是说笑了。”

    王爷眉眼轻佻,似要揶揄又索性作罢。

    张印凡见状起身准备打道回府,兴许是用力过猛,瞬间天旋地转,身子莫名瘫软无力,她眼见着王爷惊诧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模糊褪缩直至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王爷喝令。

    “太医!”

    华灯初上,京城广道一片喜庆祥和,一月一度的庙会花灯展在夜间如满园春花渐次开放。

    “前几月庙会都有新神来人间满愿,这如今眼瞅着快到亥时了却毫无动静。”

    “救得了一人救不了一城,许是这新神也无能为力。”

    灯下二人莫名而来却扑了空,顿感失意惆怅。

    坊间街巷,王太尉安置的人马在暗处早已等候多时,见这新神迟迟不现身,领头的侍卫耐不住性子领着人马去主街将人群轰散,庙会簇簇高挂的花灯被胡乱拉扯踩踏,不消片刻,原灯火阑珊只剩一片狼藉。

    所谓的新神,城中月逢庙会便有神秘人物在暗处渡贫苦百姓,若此户人家粮罐见底,庙会翌日便会看到米缸满目食粮,若是此户人家家贫且亲人患病,庙会翌日的米缸会生出食粮与银两。如此有求必应又不显现真身,久而久之,新神在民间传开,百姓们都传闻那是庙会的新神显圣来渡这一方贫苦百姓。可好景不长,因新神的横空出世,备受苦难的大周百姓复燃的希望之光又骤然熄灭,如昙花一现。

    此时的御南王府不同于往日的宁静,准王妃在府内昏倒一事让府上上上都为之心神不安。

    王府厢房乱成了一锅粥,丫鬟们端着铜盆擦巾交替着给张印凡褪温,如此一个时辰后,虽未清醒,张印凡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傅以谌立于床畔,较白日的刻薄多了几分关切。

    “王爷不必担忧,余毒未清,三日后,王妃定可痊愈。”夜凉,青鸢掀起锦衾将边缘压实了些。

    “今日庙会.....”青鸢欲言又止。

    傅以谌敛下眼眸旋即又直勾勾地看着紧闭着双眼还要昏睡三日的张印凡。

    此女虽样貌姣好,却未及沉鱼落雁,青鸢虽有不解,但王爷这般上心还是头一回。

    堂训她深谙于心,不该过问的她便自觉不问。

    黑黢的夜,仿佛如浸满墨水的无边砚台般黝黑看不到一星点光亮。丝丝冷风透过房屋缝隙吹动床幔,窗外淅沥连绵的雨让寂寥的夜更加漫长。

    空无一人的王府厢房,张印凡似犯了梦靥,紧皱眉头,手指不受控制的颤动。

    只见梦里烽火蔓延,疾风萧瑟,枯枝败叶纷扬。

    目之所及之处,一片生灵涂炭,硝烟弥漫,溅满鲜血的旗帜在战火中迎风飘扬,士兵们的嘶吼声,枪剑碰撞声,苍莽的荒原尸横遍野,浓烟滚滚下是残喘的士兵在向她求救。耳后大军撕杀声震破天际,她顾不得躲闪握住士兵的臂膀奋力一拉,突如其来的泄力让她重心不稳趔趄着踉跄后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握着的这截手臂,僵在原地,两腿发软,许久,失声痛哭。

    泪眼婆娑中,她依稀看到不远处的山岗,鲜红的战袍在风中如旗帜般鼓舞,刚赢得一场大战的将军背对着她,日光照在银亮的盔甲上,刺眼又夺目。

    不知沉睡了多久,待张印凡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幕更是让她不明所以。

    房中张灯结彩,目光所以及之处俨然是身处婚嫁新房。

    张印凡难以置信自己为何身披红色喜服。

    剧烈头痛伴随着种种莫名之事,她强撑着额头试图站起来。

    她记得将才刚刚参加完御南王府选妃,而后昏迷,这一觉醒来就嫁入王府了?

    还未待她完全清醒过来,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道黑色人影破窗而入。

    “杨嘉?”

    “印凡,选妃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私奔好不好?”

    “选妃那天?你在胡说什么?”印凡欲挣脱杨嘉的手,未想头痛更加剧烈。

    “自选上了王妃后,这一月你都将我拒之门外,我......”

    “闭嘴!”张印凡只觉得脑子要裂开,根本听不进他在胡乱说些什么。

    杨嘉紧紧握住印凡的手,顾不得印凡痛苦不堪,“今日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不想后悔。”

    就在杨嘉握住印凡双手的那一刻,印凡脑海未曾见过的画面忽闪而过,伴随着太阳穴更加剧烈的疼痛。

    画面中是杨嘉偷偷潜入王府,他与张灵灵的争吵,他在家里摔东西,他跪在老将军面前......

    就在她还一头雾水之时,张灵灵破门而入。

    她看到杨嘉握着印凡的手,瞬间怒火中烧,冲上前将张印凡狠狠推开。

    张灵灵的手触碰到她的那一刻,脑海中的画面又变了。

    她哀求父亲让印凡替她选妃。

    她与杨嘉争吵,杨嘉将她推倒在地。

    此时张灵灵察觉到了印凡的异样却并不在意,她满眼只有杨嘉。见劝说无效遂即一闷棍将杨嘉敲晕,身后随从迅速将杨嘉抬走。

    在屋顶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着新郎喜服的傅以谌目露不耐烦之色,“好一对痴男怨女。”

    “王妃好似很痛苦。”青鸢说完正准备跃下屋顶,未料傅以谌早已先她一步翩跹落地。

    张印凡抱着头蹲了半晌,她被这头痛折磨得面目狰狞,待周遭再无任何声响。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中陌生又熟悉的脸。

    ——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选妃当日,而杨嘉却说已一个月后。

    是对这一月记忆失忆,还是我那日喝了张灵灵的毒羹汤后其实已经死了,如今重生?

    比这更让人害怕的是,为什么张灵灵跟杨嘉碰到我的那一刻,我脑海就有了他们的记忆?

    兴许,傅以谌能知道些什么。这么想着,张印凡旋即转身开门。

    而伫立在门口的傅以谌好似已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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