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庭院里点了些灯笼,和月色一起映衬得桂花泛着些银光,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远远闻着还好,真离得近了,反而让人有些目眩。沈天山还是一身白衣,满脸病容,看着摇摇欲坠,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安稳,像是在风中颤抖的桂花,倔强地挂在枝头。

    但是花总是会落的。

    青岚探手去摸怀里的飞针。

    她不确定沈天山在这里等她,是否是因为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大人,你是在等我吗?”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青岚摆出一副捂着胸口感动的样子。

    “你出去做什么了?”沈天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大人可是担心我?”青岚想到了白天见到了阿锦,继续道:“我去逛街去啦,阿锦姐姐之前给了我些银子,我买了新的衣裳和簪子,大人觉得好看吗?”说着还原地转了一圈。

    “这么晚?”一如既往,沈天山不为所动。

    “哦,我瞧着万艳阁门口好生热闹,就去看看。那老鸨林妈妈祖籍也是盛阳的,我同她攀了攀老乡,她就同意了叫荭缨姑娘带我进去吃杯茶长长见识。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荭缨姑娘从前落难被凌云剑派的某位英雄救过,所以又同她说了些旧事,这一下竟忘了时辰!”

    “你很爱瞧热闹?”

    “盛阳哪里有歧城热闹!”青岚看出沈天山并未确认她的来历,于是放下手。

    “你身上养好了?”沈天山语气出乎意料的有些温和。

    “好多了,我看大人也不太咳嗽了,可是也好些?”

    “既然好些了,明日我叫阿锦再给你些银子,你可以自己找个住处。歧城如此热闹,不少地方都招工,你也可以讨个营生,只是这万艳阁,还是不去为妙。”

    一番话说得好像真是为她好似的,但实际上他又在赶她走……

    青岚觉得荭缨说得没错,她就是贴得太紧,搞得沈天山嫌她,需得欲迎还拒才行。

    “大人救了我,我心悦大人,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也努力过了,没什么好后悔的……”青岚的语气逐渐低了下去:“既然大人想让我走,我也没什么理由留下,明日我收拾好东西就走,这段时间,叨扰大人了。”说着屈膝向沈天山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向自己的客房走去。

    “我已有妻子。”沈天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解释。

    青岚装做讶异:“我……我竟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望大人和夫人海涵。”

    “嗯。”沈天山点了点头。

    青岚又行了个礼以表歉意,然后终究走远了。

    ——“我心悦你,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一年乐恒十六岁,他十七岁,也是月夜,她一身红衣从他的窗户翻进屋里,他笑她不知羞,她就是这样回答的。

    八年。

    沈天山站在原地迟迟没动。

    本来最让他愤怒的就是青岚顶着那张脸冲着他扮柔弱,造作地撒娇,轻浮地挑逗,把尊严都不要了的卑微在尘埃里,使那些勾栏手段。

    今夜他突然觉得,青岚顶着那张脸说出乐恒说过的话,才是最可怕的事。

    青岚一早就离开了沈府,她确实没有准备别的去处,所以只好找了个客栈住下。当晚,她在客栈楼下的面摊吃了一碗面,数了数手中的银子,一边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重新靠近沈天山,一边向自己的那间房走去。

    房门是开的。

    有人!

    青岚赶忙摸出飞针,贴着墙角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你轻功退步了。”

    一个男声从屋内传来,是凌五。

    “我还以为进了贼。”青岚快步走进屋,把门锁好。

    “手里的东西拿出来。”凌五坐在窗沿上,一身黑衣,向她伸手。

    青岚把飞针递给他

    “自己磨的?”凌五用手划了下针尖,立马就见了血。

    “你把我扔树林里啥也没留,我只能偷人家府上的绣花针改改了。”青岚坐回榻上,感觉自己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总算是来熟人了。

    “我给你留点儿兵器?”凌五挑眉轻笑:“你是怕死得不够快吧。”

    “那我的檀木簪子呢?”

    凌五表情僵了下:“这我倒没注意。”

    “回头赔我。”青岚拔了自己的琉璃簪,对着烛火看。

    “他送你的?”

    琉璃簪仿的玉,透的光也是朦朦胧胧的,却全然没有真玉石的温润和坚实,青岚把簪子放桌上,叹:“要是他送的就好了。”

    “失败了?”

    “成功了我就不在这里了。”

    “我看你在石桥边的梧桐树上留了印记,以为我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凌五从窗沿上跳下来,插着胳膊。

    “我问你啊。”青岚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以前,很擅长勾引人?”

    “我哪知道?”凌五一脸莫名其妙

    “那魏慎为何这么说我?”

    “我真不知道,当年我和你并不是很熟。”凌五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解渴。

    “嗯……那我……勾引过魏慎?”

    “噗!”凌五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清了下嗓子,说:“应该没有吧。”

    “那我睡过他?”

    凌五直接愣在原地:“不……不至于吧。”

    青岚又叹了口气:“看来你也不确定。我就是觉得蹊跷,这小一个月试下来,我没觉得我有什么天分。我还特意问了泉安,岐城两边的花魁,也没学明白。”

    凌五又喝了口茶:“沈天山虽然当年是风流人物,但并不出入青楼楚馆,更爱带着夫人逛酒楼茶肆,我觉得你方向错了。”

    “嗯……也是,一个能为妻子戴孝五年的男人,青楼的手段不适合他。但他究竟什么心态啊,妻子都死了五年了,要是别的男人,如今孩子都俩了。”

    凌五侧过头喝茶,沉默没有回答她。

    “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青岚一边思考,一边问凌五。

    “会啊。”凌五举着茶杯,笑得很坦然。

    “哦?”

    “我废了那么大劲救你,还教了你这么多年,你死了我就亏大了好吧!”凌五放下茶杯,表情已经是痛心疾首,好像她已经死了似的。

    青岚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为了报答我爹的恩情吗?”

    凌五揉了揉太阳穴:“那就更严重了,到时候你和你爹告状,俩人化成厉鬼缠上我,我可不行,我怕鬼。”

    ”诶?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沈天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妻子的事儿,怕她的鬼魂缠着,所以戴孝做样子啊?”青岚觉得自己悟出了一个新可能。

    凌五看着她认真推理的样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就只是笑。

    大晚上的,说鬼还真的挺吓人的,凌五的笑也显得有点阴森了,青岚哆嗦了一下,叫凌五把窗户关上,两人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魏慎那边有什么指示?”

    “近来都没什么大动作,战事上还好,现下陛下有点愁的是川陵吴氏。”

    “川陵吴氏?”

    “乾州的世家,经商的好手,前朝时期产业就遍布大宁,如今在长荣的产业做得竟比之前还红火。”

    “长荣如今不是被北丰占了?”

    “北丰仗打得好,生意做得是一塌糊涂。川陵吴氏瞅准商机,明里暗里在那边置办了不少产业,专做他们丰人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赚了不少。”凌五神秘兮兮地说。

    青岚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所以呢?”

    凌五恨铁不成钢:“让你多读点书!如今三方老死不相往来,就是相互制衡,川陵吴氏这是撬开了个口子,一旦丰乾通商,我大宁就被动了。”

    “哦。”青岚似懂非懂:“那我把这事儿搅黄?”

    “你有想法吗?”凌五问。

    “我想想吧。但,魏慎没有想过让吴氏和大宁做生意?”

    “暗中接触是有的,但吴氏属乾州地界,族里还出了个盛阳县令。况且元沈二人对大宁而言都是谋逆之臣,吴家明里站了队,也不好和咱们合作。”

    “只要让沈天山以为咱们有合作就行。”

    “怎么说?”

    “你给我列一个单子,在这城里属于吴氏的产业都写上,我都去逛一遍。”

    “这样就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天山好像一眼就看出了我是大宁的人,所以他会派人监视我,我如果出入的都是吴氏产业,他肯定会怀疑吴氏和大宁有联系。”

    凌五看着青岚一脸认真的样子,暗自叹息,他也不太明白陛下为何派她勾引沈天山,是觉得很有趣吗?

    “蠢货!!”

    玄狐宗的宗主此时正在发脾气。

    “宗主……”大宁如今的君主魏慎正隔着屏风,恭恭敬敬地站着。

    “你把她推过去,对大宁有什么好处?!”屏风里的人嗓音粗哑地怒吼:“你昏头了!怪不得近两月太一星光暗淡,你若如此行事,太一神君自会另择明主!”

    只见一身华服的年轻君王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以祈祷的姿态道:“是我一时冲动了,我实在看不过那逆贼的嘴脸……还请太一神君宽宥。”

    屏风内的烟气蔓延出来,魏慎感到浑身发烫,犹如身处烈火之中。

    里面的声音悠悠地传来:“你虽是太一神君择中的人,也不可仗着这点就意气用事。”

    “是,我这就把她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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