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是晕的,但这个地方她太熟悉了,她失忆醒来时就是在这里,浑身伤口都包着动弹不得,躺了三个月后才能迈出这间屋子去院里看看。

    这是泉安宫的偏殿,布置得倒是堂皇,但她对这里没什么好回忆,只想快些逃离。

    她掀了帷幔,摇摇晃晃地一个没稳住,狼狈地滚到了地上。

    “青岚。”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青岚抬眼看去,先看到的是绣工精巧的鹅黄纱裙,再仰头,才看见那个娇媚的女子有些无奈的表情。

    “丹粟啊……”青岚松了口气,她此时有点不想见到魏慎。

    丹粟扶她起来重新坐回榻上。

    青岚调了息,缓了一会儿,眼前迷雾逐渐散去,总算变得灵台清明了些。

    “为什么?”青岚问。

    “你是指什么呢?”

    “魏慎怎么同你说的?”青岚扫了一眼殿内摆设,倒是一点没变,不知道后来是不是丹粟住进来了?

    “居方公……”丹粟下意识以为自己在醉花楼,后来想起这是宫里:“陛下只说让我照看你。”

    “特意把我绑来照看啊?”青岚提到魏慎就想起他是如何骗自己的,一想就气血上涌。

    丹粟见她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的神色,只是无奈:“我只知道此事玄狐宗宗主并不知道,所以你不要出去暴露了行踪才好。”

    “可伤我的分明就是玄狐宗弟子。”青岚驳道,但看到丹粟的眼神,迟疑了片刻:“哦……这么多年了,他总该有些自己人。”

    思及此,她已琢磨出如今后宁的朝堂局势了。沈天山他们猜得基本不错,魏慎羽翼已丰,便不想受玄狐宗的操控,而朝中老臣里,大部分本就看中的是他魏家的血脉而不是什么太一神的青睐,对那个所谓的太一神神使以神的名义立于礼法纲纪之外,横行霸道,草菅人命的事,已不满许久。

    约莫也背后同魏慎说了许多诸如尾大不掉,养虎为患的典故,魏慎也不傻,自小就是太子,帝王术学得醇熟,这种势力制衡的手段倒是难不倒他。

    就是不知道他自己的势力培植到什么程度了。毕竟一年前她离开时,瞧着他还是被那个邪门老头狠狠压制的。

    “所以,魏慎人呢?”青岚看向丹粟。

    丹粟平静地道:“陛下现下应该是前殿与众臣议事,一个时辰后午膳,便会过来。”

    “看在咱俩交情不浅的份儿上,这一个时辰,你可否助我离宫?我实在是有急事。”青岚一听魏慎要来,心头火气就压不住,她怕自己一失手把他捅了。

    她自打知道自己是乐恒之后,就刻意不去想魏慎,事实上,所有骗了她的人,她都刻意不去想。她知道事有轻重缓急,既然她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就必须想尽办法活下去。

    解蛊最为要紧,她时刻谨记这一点,在这件事解决之前,她不能和这些骗了她的人一笔笔算账。她之所以还能找凌五,是因为凌五无非只是个给魏慎效命的,有他的苦衷。但魏慎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骗她,利用她,她觉得恶心。

    她自觉自己还没有理智到能和魏慎心平气和讨论如何解蛊的程度。

    何况,据她从荭缨那里听来的故事推断,沈家当年满门忠烈落得如此下场,背后始作俑者多半就是魏慎的父亲,当时的景帝。而魏慎在这里知道多少,是否参与,她不确定。

    经不住细想,她如今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魏慎,她只想尽快去百蛊司打听一下那位师父的情况。算上她昏迷的时间,已经耽搁许久,再有半月她便又要蛊毒发作,若是她死在这里,留给沈天山的药只够吊一段时间的命,结果是改不了的。

    “青岚,你别为难我。我听命于陛下帮不了你。”丹粟摇头,走到一旁茶桌上,倒了一杯茶端给她。

    “那要不我把你打晕,你就当不知道。”青岚知道丹粟忠诚,便也不强求。她这话虽说是问句,但是她并没打算真的征求丹粟的意见,她抬手便要劈过去。

    哗啦一声,偏殿的门被人踹开了,一个身着艳粉色长裙,满头金灿灿的女子气鼓鼓地冲了进来。

    “你这个狐狸精!你还有脸回来!!”她直接不管不顾地冲到青岚面前,扬起手来就要扇青岚耳光。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女子捂着脸,两眼含泪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竟敢打本宫!”

    青岚看了看自己为了劈丹粟而抬起的手,有些鄙夷道:“不好意思,顺手就打了。”

    丹粟有些无奈,扶着那个步摇坠子都甩飞了的狼狈女子站了起来:“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青岚放下了手,烦躁地看了看眼下的场景:“什么意思?”

    粉衣女子脸圆圆的,大颗的眼泪弄花了精致的妆,狼狈中竟然还有些可爱,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岁。

    “你不是已经嫁人了吗!回来勾引陛下是安的什么心?”少女长得可爱,话实在是难听,青岚蹙了蹙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丹粟在一旁解释道:“青岚姑娘只是有要事要禀告陛下,娘娘误会了。”

    青岚印象中,她离开后宁时,魏慎后宫无人,当时的那帮满脑子延续魏家血统的大臣们可是好一顿说教,魏慎几次气到要她杀人,她知道杀不得,也就只是站在一旁抱着剑等他消气。

    如今倒是不知道从哪里纳了这么个娇憨又刁蛮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又为何上来就给她扣这么狗血的帽子。

    “敢问您是哪位娘娘啊?”青岚问道。

    小姑娘气得脸颊通红:“本宫乃户部尚书江家嫡女,如今陛下后宫就本宫一位,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江家……青岚有点耳熟,但印象不深,想来是前朝哪个小吏拥戴魏家血统移居泉安,得以封了个有实权的大官。

    “哦,不知道。”青岚看向丹粟:“这里头误会有点多,我没空解释,你同她说吧,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往殿外走,刚走到门口,便与一玄衣男子撞了满怀。

    她退后一步,看到了魏慎的脸。

    “你要去哪儿?”魏慎道。

    他嗓音有些哑,脸也憔悴许多,青岚心想,他过得应该也不太好,如此老天也算公平。

    “你管我去哪儿?你凭什么把我绑来?”

    青岚语气毫不客气,魏慎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从前她虽然对他不太守礼,但毕竟是他属下,对他还算是尊敬的,难道沈天山同她说了什么?

    “你身上有伤,我带了太医来,你别不识好歹。”魏慎刚下朝,也很是烦闷。

    丹粟向前扶上青岚的胳膊:“陛下担心你,不如就让太医看看,也没什么坏处。”说着还略微使力握了她一下。

    青岚瞟了眼魏慎身后一连串的护卫,知道闯不出去,深深叹了口气,由丹粟扶着坐回榻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青岚刚坐下,便瞧见魏慎对着那个江贵妃一脸不耐地问着。

    “陛下,臣妾听说这狐狸精已经投靠了沈贼,担心她回来对陛下不轨啊!”

    青岚揉了揉眉心,心下暗叹,这小姑娘倒是担心得很有道理。

    “行了!你回去和宫里的女使学学礼仪,张口闭口狐狸精的成何体统?”魏慎训斥道。

    那江贵妃哭哭啼啼地被丹粟扶走了。

    这屋里总算是消停了些,就剩下魏慎青岚两人。

    “你为何绑我?”青岚再次质问。

    “我的影卫既然回了大宁,当向我汇报有何进展,你不直接来泉安却先去福鸣,又是为何?”

    “我一人不好脱身,便请凌五助我,我本就打算第二日骑马来泉安的,这不是被你绑了么?”青岚平静了一下思绪,想起自己如今对魏慎而言,的的确确还是他的手下,她方才是有些冲动了,差点说漏嘴。

    “哦~那你说说吧,有何进展了?”

    青岚一时语塞,她之前并未想过还有这一出,是以不曾准备。

    “怎么不说话?”魏慎挑眉。

    青岚思来想去,想起方才的江贵妃,决心也演上一演,赌一把魏慎对她的同情。

    “陛下……”青岚低着头,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

    魏慎没见过这样的青岚,倒是愣住了。

    “陛下,我,不想死啊。”青岚声音颤抖,泫然欲泣。

    “什么意思?”

    “我不负陛下重托,已成功与沈天山成亲,获取了他的信任。可……可……”

    “可什么?”魏慎对于放她去沈天山身边这件事,已经后悔了无数个日夜了,如今听她提起,更是憋闷。

    “想必是玄狐宗的同僚不信任我,竟偷偷使计给我下了红艳蛊,虽则沈天山也中了蛊命不久矣,对大宁是桩好事,可这蛊,须得先要了我的命才行,我实在是不想死,这才来求陛下。”青岚说着,竟真哭了起来。

    魏慎五年间没见过她哭,一下子有些慌神:“什么蛊?”

    “红艳蛊,乃是……”青岚抽泣:“乃是玄狐宗秘制的蛊毒,母蛊在我身上,子蛊在沈天山身上,蛊虫逐渐耗尽我们的身体,一旦中了母蛊的人死去,不出三日,中了子蛊的人也会死去。虽则……虽则为陛下效命应当是万死不辞,但我的命既是陛下给的,若是陛下要我死,当着凌五告知我因果才是。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便来求助了。”

    “玄狐宗好大的胆子,竟然未经孤许可就下蛊!”魏慎重重地拍了桌子。

    青岚看着怒火冲天的魏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能生这么大气,说明玄狐宗和他矛盾愈发严重了,她来搅和这么一遭,对乾国倒是有利无害,如此这般想来,便就借魏慎的手来解蛊,也不是不行。

    “既然不是陛下的旨意……那……”青岚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求陛下救我一命!”

    青岚以为魏慎会马上过来扶她,但是屋内安静了许久,不见魏慎起身,她抬头,正对上魏慎的眼睛。

    “孤救了你,是不是就救了沈天山啊?”

    他悠悠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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