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的药喝到第四天时,已经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了,这几天魏慎也没出现来烦她,她每日睡饱了便去院里练剑,偏殿原是给前朝皇后住的,皇后陆瑶光喜静,辟出这么个地方来侍弄花草,诵经焚香,无人来打扰,很是怡然。

    她对花草没什么兴趣,原先对这处偏殿也没什么好印象,但可能因为这几天精神头好,这院里的摆设意外地让她觉得很舒坦。

    “你身体还很虚,既然已经练了一上午,下午就不练了吧。”文染端了药走过来。

    青岚收了剑,接过文染手中的药一饮而尽:“染染,今天的药有些苦。”她夸张地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对文染吐了吐舌头。

    文染还是冷冷的样子,眼眸有些躲闪地把药碗拿了回来:“这是最后一碗了,明日我给你引蛊。”

    青岚一下子表情开朗起来:“染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必了。”文染说。

    青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安:“染染,不是我不信你……我突然有点紧张……这个解法,会伤害到你吗?”

    文染一顿,然后摇了摇头。

    “那……会对我或者沈天山有什么别的影响吗?”

    “你会很疼,到时候忍着点吧。”

    “那沈天山呢?他是不是也会疼?我是不是得告诉他一下啊?”青岚追问。

    文染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说:“我先去准备了,你今日早点休息,明日晚子时,我来找你。”说着就转身离开了。

    “染染…”青岚有些焦急地唤她,但她没有回头。

    青岚站在原地,不安感逐渐蔓延全身,她眼皮狂跳,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院内的石凳上。

    文染本来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但青岚知道她内心是很善良的,所以从前就很亲近她,她对她的教导也很严格,但是并不会像当初教她射箭的老师那样教急了会羞辱她。文染就只是一遍遍让她练习,让她背诵药理毒理,从不多骂一句,是以她射箭没什么长进,暗器却习得不错,只不过背诵这件事她实在不擅长,所以只学了点皮毛,对这一点,她现在很是后悔。

    青岚回想了下与文染的过往,她知道文染不说不必要的话,也不会回答她认为不必回答的问题,所以应该只是她想得有些多了。

    她调息片刻,又提了剑练了起来,思绪纷杂时,剑总是能快速斩断一切的。只是她刚练了三式,给她找不痛快的人就来了。

    “你这个狐狸精,想在宫里赖多久啊!”

    江贵妃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了,今日她穿了件大红色衣裳,看着像是要嫁人的新娘子,头上珠翠繁复,很是庸俗,身后又跟了两个趾高气昂的婢女,青岚瞧着,觉得实在有些滑稽。

    此时她的剑正好指着江贵妃的鼻子,江贵妃觉得被冒犯,又生气道:“在后宫还带兵器?快来人,此人要行刺!”

    身后的王宫侍卫一动不动,江贵妃恼怒:“当本宫死人吗?为何不听命?!”

    一个侍卫统领知道这位贵人惹不起,便抱拳行了一礼道:“回禀娘娘,陛下吩咐了,只要青岚姑娘不出这青鸾殿,就不干涉她。”

    江贵妃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过身来,走到青岚面前:“你别以为陛下宠爱你,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一个失贞女子,早晚要被陛下厌弃的!”

    青岚没忍住,笑了几声,随后自觉自己如今处境,还是不要惹这位娘娘比较好,赶紧正色道:“嗯,娘娘放心,我过两日就走了。”

    江贵妃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更是气闷:“你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就是想让陛下救你,本宫打听了,你那个病是治不好的,别白费心思,趁着本宫还未将你的丑事捅出去,赶紧滚出宫吧。”

    青岚眉头一挑:“我都说了过两日就走了,娘娘何必在这胡搅蛮缠呢?”

    “本宫胡搅蛮缠?!真是笑话!本宫奉劝你,你别妄图戏耍陛下,陛下他聪明得很。”江贵妃面目狰狞,看着有些骇人。

    “好,他聪明,他天下第一聪明。”青岚不耐,说罢转身进了屋。

    江贵妃还要上前,却眼睁睁看着青岚“哐!”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给本宫摔门?!”江贵妃在门外骂骂咧咧很久,约莫是骂累了,便回去了。

    青岚躺在榻上扯下了捂耳朵的被子。

    别说,江贵妃方才那一通骂,还真戳到她要害了。

    她弄明白这几日她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的原因了,魏慎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特意把她绑进宫,这几日却没来找她,甚至丹粟,都只是放下餐食后就走,并未同她多说什么,这很不寻常。

    这背后恐怕有更大的阴谋,但是她不知道是什么。

    此时,刚平定漓州叛乱的沈天山踏进了沈府的大门。

    “先生回来了。”苏鸣立刻去迎。

    “你伤好些了吗?”沈天山问他。

    “先生,属下没事……只是……”

    “怎么?”

    “夫人走了。”

    沈天山胸口一空,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苏鸣和阿锦熟练地给他顺气,他咳着摆了摆手。

    “先生,你脸色不太好,我去找李大夫!”

    沈天山咳出一口血块,虽然眼前黑得看不清东西,但总归是止住了咳嗽,他摇了摇头道:“不用。”

    苏鸣看向阿锦,阿锦也无奈地摇头,示意他不必去寻大夫。

    “她何时走的?去了哪里?”沈天山顺了会儿气,神色看起来倒是不慌张。

    “您前脚刚走没几天她就走了,她说她去后宁寻解蛊的法子。”苏鸣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可还说什么了?”

    “她说……她不会和别的男人跑的,让您……等她回来。”

    “哦。”沈天山脸色苍白,有些踉跄地回了屋。

    “锦姐……”苏鸣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懊悔地问阿锦:“我该拦住她的对吗?”

    阿锦扯了扯嘴角:“先生知道你拦不住,不会怪你的。”

    “先生看着脸色很不好,可是平乱不顺利?”

    “那点乱子,对先生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有天先生突然呕血不止,把大家吓了一跳。”

    苏鸣听着心惊:“药效按理说还有半月才对啊…”

    “如今看来,想必是夫人那里出了什么问题吧。”

    “夫人临走前把药都留给了先生,说是就算她没及时赶回来,这药也能帮先生拖延一些日子。”苏鸣说着掏出了装着药的瓷瓶。

    “别。”阿锦就这苏鸣的手把药瓶塞回他怀里:“军医看过了,问题不大,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莫要把这药拿出来了。”

    “那你说我要不再去趟后宁?”

    阿锦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们就别擅作主张了,有些事需得他们自己想,我也有些乏了,没别的事我先去换身衣服。”

    屋内的沈天山沐浴更衣后,正坐在桌案前出神。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他要同她一五一十地说他们分开这些年的事,再说说她当年是怎样的一个人,有些事拖着不是办法,对她也不公平。

    但是他也隐约觉察出青岚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要不然他不会突然呕血不止。

    是以他虽然打好了腹稿,甚至还想好应当如何将屋子布置一番,备些她爱吃的,好让她能耐心听他讲。

    但是听到苏鸣说她去了后宁,他并没有很意外。

    她既然说了等她,便意味着她自有主意,况且就算她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活不了多久,那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些年他常有些自毁的想法,如今他竟然有些感谢这个蛊,起码能了却他一桩憾事。他知道如此想对元十四,对乾元军和大乾百姓不公平,但他还是放任思绪就这样荒诞下去,一直枯坐到深夜。

    而青岚也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毫无困意。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从前她一个影卫,死便死了,对这个人世本就没什么留恋可言。可如今她的命和沈天山的命栓在一起,她求生的意志前所未有的强烈。

    不行,她需要同文染问清楚。

    她起身披了外袍,推开门,见文染就在台阶上坐着看月亮。

    “你怎么在这?”

    文染回头看向她:“你为何不睡?”

    “你们骗我,对吗?”

    两人谁也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

    “我没骗你,我可以给你解蛊。”文染打破了沉默,但这话说得心虚,被青岚瞧了出来。

    “染染,你不会骗人,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给我解蛊,对你,我和沈天山,有别的伤害吗?”青岚质问道。

    文染站了起来:“若我说有呢?你就等死吗?”

    “什么伤害,你告诉我,我自有判断。”

    文染沉默了半晌,道:“如果我告诉你了,我又该怎么办?你可为我想过么?”

    “你告诉我,办法需得你我一起想才是。”

    “我只能给你一人解蛊。”文染下了决心,道。

    “那沈天山呢?”

    “会死。”

    青岚愣住,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被门槛拌倒,她扶住门:“魏慎让你这样做的?”

    文染点头。

    青岚失笑:“我差点忘了他是什么人了。”

    “所以,你要如何呢?”

    “这个蛊,有什么两人一起活下来的解法吗?”青岚又问。

    “有,但必须你两人在一处才可解。”

    “你教我。”

    “你只有半个月了。”

    “你先教我”

    文染拗不过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次日子时,是原本约定好的解蛊时间,魏慎踏进了青鸾殿。

    院里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他让随身的侍卫把灯提高了点,借着仅有的光亮瞧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此前看守青岚的侍卫。

    他心下觉得不妙,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文染倒在台阶上。

    他去探她的鼻息。

    没有。

    他怔住。

    “青岚!”

    他大喊,四下无人应答,夜黑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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