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bgm:Domestic Pressures)

    四周是高高竖起的石墙,沃尔图里的走廊似乎永远都是这么黑黢黢的,尤其到了夜晚,冰冷的空气宛如实质,阻碍人群游动。

    “怎么这么冷?工作人员怎么想的,就没有活人修一下暖气吗?”身着长裙的妇人不停搓着胳膊,说这话时两条眉毛高高挑起,脸上的嫌弃之情几乎要溢出来。

    “稍等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到了。”海蒂撩开偏向一侧肩膀的卷发,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这句话好像是对我旁边的妇女说的,又好像是对所有人说的。

    她挥着鲜艳的小旗,边走边讲解普利奥宫的背景和历史。我多多少少在凯厄斯嘴里听过一些,便趁男士们忙着争抢队伍前排的位置,默不作声退到了后面。

    “嘁。”我循着声音抬头,发现刚刚抱怨环境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旁边。她的眼睛紧盯着远处的海蒂,脸颊的肌肉微微跳动:“真是狐狸精,那群没长脑子的男人也没长眼睛吗?全被迷得死死的。”

    我胡乱落在地砖上的目光顿住了,下意识开口为美丽的吸血鬼女士辩解几句。

    全被迷得死死的。

    女人刻薄的话语在颅内盘旋了一阵,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屋子古董和卫士不够他玩吗?如果不是为了沃尔图里,他早该被撕成碎片挂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凯厄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精心布置的画廊也证实了阿罗有收藏宝贝的爱好,再加上他对爱丽丝莫名其妙的态度……这是不是说明,沃尔图里的卫士大多数都有特殊能力,而其中就包括海蒂?

    她对我笑的时候,思维有几秒都莫名停滞了……唔,类似于魅惑的能力?

    我闭上开合几次的嘴巴,决定对这位尖酸的女士不予理会。虽然她误打误撞挑破了某些隐藏的事实,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吸血鬼的听力又异于常人,目前怎么看都不要和他们结仇为妙。

    她没能得到想要的附和,瞪了我一眼,扯着裙子,拨开旁边的人,大步流星地往前面挤。

    “哎呀!”一个黑影咻地闪过,听这熟悉的喊声,果不其然是那女人被撞了一下。“没长眼睛吗!”

    这可真是……

    我使劲儿抿了抿嘴角,最后还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玩吗?”

    稚嫩而优雅的声音歌唱般滑出口腔,从语气中听得出来人的漫不经心。

    “晚上好,亚历克。”相差半个头的黑发卫士正与我面对面,暗红的眼珠一转,显得茫然又无辜,仿佛刚刚使坏的和他是两个人。

    他点点头,算是对问候的致意:“你怎么在这儿?”

    “转悠的时候碰见了海蒂,跟过来瞧瞧。”

    至于省略了什么并不重要,就让它愉快地消失吧。

    亚历克眯起双眼,语气有些危险:“瞧瞧?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的目光一转,落在某个熟悉的地方,我下意识攥紧了金属项链。

    “至于你,”他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生硬地吐出字句:“你还是跟紧海蒂吧。”

    为什么?我没来得及问出口,小小卫士的身影又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奇怪,亚历克今天的眼睛是不是变了——黑色完全压倒了本该占主导的红,浓稠得近乎诡异。

    吸血鬼会生病吗?不,他看上去状态不错……好奇心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密谋着什么?

    可惜凯厄斯不在这里,没有人能解答我的疑惑。等等,我怎么联想到那个家伙了……

    甩了甩脑袋,我试图把存在感过高的某人清出思绪,稍微定下心神。游客们早就三三两两地走在前面,队形疏散,却也把我抛得老远。这其实还算好事,如果换位思考,我也会对半路加入的陌生人保持警惕。

    海蒂注意到落后的我,鱼儿一样欢快地穿过人群,逆流而下,取代了刚刚亚历克的位置。我不敢妄自菲薄,只能说凯厄斯的项链太有魅力了,引来的吸血鬼前赴后继,暂时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亲爱的,你还好吗?”她的嗓音比亚历克更亲昵,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爱。我的余光扫过几位导游小姐的“狂热粉丝”,暗暗吸了一口气。我倒是还好,可放下他们不管真的行吗?

    “谢谢,我没什么事。”我尽量不去看海蒂的眼睛,这话不假——没人乐意没事找事——除了听完亚历克的谜语,我的胸口莫名有些发紧。

    可能是他来得比较突然?我思考着一个又一个可能性,又怕海蒂生疑,连忙补充道:“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不用管亚历克那个家伙,”海蒂一向娇柔的嘴角勾了一下,分明是美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嘶嘶地冒着冷气:“别看他那副乖巧的壳子,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话音刚落,她重新换上那副纯净笑容,刚刚的狠戾稍纵即逝,除了我,不曾有人注意。

    他确实挺腹黑的……感觉像是喜欢捉弄人的爱德华。

    “我们走吧,有人快等不及了。”海蒂挽起我的胳膊,步伐轻快,我尽量把步子迈到最大才能勉强跟上她。

    一群仗着优势为所欲为的体力怪物。

    忽远忽近的喧嚣中,四周的景色不断变化。纷杂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胸口奇怪的不适感逐渐加剧。下一刻,胡思乱想被海蒂感情充沛的介绍打断,我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大门越看越熟悉。

    不,简直是熟悉得要命。

    宽敞厚重的大门,华丽细腻的花纹,经久不散的凉意……我的背后寒毛直竖,这一刹那,亿万细胞拼了命般啸叫着让我快走,可惜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论如何都迈不开一步。

    “……这里就是城堡的会议厅了,接下来,大家可以自行前往参观。”

    海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路过来,她攥着我的手从未松开,现在也是如此。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冷汗流过手心的路线,可她仿佛浑不知情,只是望着游客们进入厅内的背影微笑。

    这是沃尔图里的会议厅,长老们议事的地方,也是我接受“审判”的地方。

    “……你在干什么?到底是谁快等不及了?”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像一台绷得太紧而快碎掉的玻璃琴。

    “我是导游呀。”她目不转睛,活泼而喜悦地答道:“只是在履行公务罢了。”

    履行公务?长老们平时不是在这里工作吗?什么公务是需要打破吸血鬼法律的?我不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肯为了人类游客让步,该死,快停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海蒂终于把目光分给我一部分,语气近乎怜悯:“辛西娅,这是必要的。”

    什么是必要的?

    我的脑内一片混沌,人们络绎不绝的赞美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化作一根根钢钉把我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忽然,空气变得寂静无声。赞叹消失了,抱怨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我想。

    猝不及防地,一声刺耳的惨叫划破沉闷,我的眼珠有所感应般转了转,瞄见一滩刺眼的红色。

    然后,大门被人从里面合拢了。

    ……

    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此起彼伏的尖叫、呼喊被关在里面,偶尔传来沉闷的砰响,似乎什么坚硬的物体撞进了墙里,嵌在上面抠不出来。我开始厌恨自己比别人要灵敏的感官,它们在此刻变得如此鲜活,仿佛想帮我抓住全部细枝末节,还原想象中的画面。

    ……快跑。

    快跑。

    快跑!

    快离开这个魔窟!逃离这个地狱!

    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发出古怪的咯咯声。我试图挣脱海蒂的束缚、把门打开,可无论我多用力,女人都保持着优雅的模样,纹丝不动,仿佛只是一只蚂蚁从她手心爬了过去。

    时间被拉的很长很长。漫无止境的地狱协奏逐渐消颓,伴随着的是缓缓流出的液体,一点、一点,从门缝里钻了出来,猩红的,汨汨的,粘稠的,把满是尘灰的地面染上凝固的黑色。

    那种前所未见、而在此刻无比真实的血色,混杂了泥土,蔓延至我脚边,我能看清里面奇怪的碎渣、翻滚的颗粒,和由小变大最终炸裂的泡沫。

    我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这是幻觉吗?我好像从血液倒影的镜像里看见了很多东西,有头发花白的夫妻,有沉默寡言的青年,有热情欢快的男孩,还有那个瞪了我一眼的女人。

    前一秒他们还生机勃勃,热闹地往前走去;下一秒就死寂沉沉,变成冰冷的尸体。

    是吸血鬼们快等不及了,沃尔图里们等不及了。是他们必须要进食,必须要人类的血液,必须要杀戮。

    辛西娅,这是必要的。

    一脸悲悯的海蒂的形象在脑海里闪回,各个器官都逐渐复苏,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这不是必要的。

    我连连向后退去,海蒂投来疑惑的一眼,却松开了手。

    我瞧见手腕处有一圈红痕,很显然恪尽职责的看守已经收足了力气,可它的颜色比起那潭汪洋还是太过浅淡。

    我的手指蜷缩起来。有人说什么来着?

    ……离那群自虐的变态远点。

    是啊,这不是必要的,卡伦一家就不以人类为食,原来这就是他们黄色眼睛的由来。

    但沃尔图里不。上位的统治者不会在意蝼蚁的死活,对他们而言,这只是自然法则里微不足道的一环。难道还有比生存更合乎常理的事情吗?

    卡伦一家是意外中的意外,几乎不可能的存在。

    ——而吸血鬼从始至终都是人类的天敌。

    “海蒂!”

    身后传来穿透力十足的呼喊,尖锐,狡诈;我曾在哪里听过它。

    身穿深色袍子的人影掠过,走到我前方时猛地顿了一下。我的大脑塞满了各种声音,吵闹的有点让人崩溃了。浑浑噩噩地看了一眼,我瞧见一张让人生理性恶寒的脸。

    ——哦,是德米特里,那个攻击我的吸血鬼。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碰见我,表情有一刻变得古怪极了。“海蒂,这批食物尝起来怎么样?叫他们给我们留点。”

    那种表情很快消失不见,德米特里转过去,弓着身冲进门里,并向同事致以亲切的慰问。

    啊,食物。

    我面无表情,干巴巴地重复了一句。

    植物是动物的食物,动物是人类的食物,人类是吸血鬼的食物。

    女人因得不到认同厌恶我,亚历克撞得她不轻。人们因陌生疏远我,海蒂过来陪伴我,顺带吐槽伙伴。

    我看不清、也猜不透这些行为背后究竟有多少因素交织,又分别是什么。

    但有一条高居在上,悬在所有人的头颅上而永恒不变。

    人类,是吸血鬼的食物。

    “辛西娅?”

    有人叫住了我。但我大脑里充斥的混乱思绪已经够多了,撑的后脑勺生疼,几乎下一刻就要结束这漫长的崩溃,轰地一下爆炸,毁灭整个世界。

    那人还说了些别的什么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有冰凉的事物触碰我的肩膀,然后是下巴,还有脸颊。我的身体转了一圈,但不为自己所控,脑袋也被强硬抬起,朝向指定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视线逐渐回笼,能对上焦的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苍白到发指的皮肤。

    人类,城堡,血液,游客,皮肤,尖叫,需求,生存,法律,死亡,憎恨,喜爱,友好,恐惧,害怕,未知,茫然,战栗,颤抖,温暖,孤独,厌恶,未知,害怕,憎恨,厌恶,害怕,厌恶,憎恨,厌恶,厌恶,厌恶,厌恶……

    我看到一双澄澈的红色眼睛,紧蹙的眉心,关切的神情,抿着的嘴唇,灿烂的金色长发。

    大脑承受不住过多思考时,所有色彩都会被吞噬,变成一片刺目而无瑕的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冷静,很轻很轻。

    “令人作呕。”

    我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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