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哒”—

    财神放下扫帚捂住耳朵抱怨:“哎呀!你晃腿就晃腿,你踢桌子干什么!”

    他从凌晨赶走陈向竹的伯父一家后就一直被使唤着打扫这十天里积攒的家务活。

    “怎么?”陈向竹翘着二郎腿,翘起的那只脚尖停在茶几沿上,挺直腰板高傲道,“我还不能踢了?啊这是谁家啊?”

    “你家…”财神幽幽回答。

    陈向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哦~原来是我家啊?那出现在我家里的桌子是不是我的?”

    财神捡起扫帚,微嘟着唇:“是你的…”

    “你脾气这么大,我还以为不是我的呢~”陈向竹一句话声音转了十八个弯。

    财神气的胸膛剧烈起伏,低着脑袋,敢怒不敢言。

    陈向竹冷笑一声不再看他那死出,脚尖又开始点着茶几,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财神扫完最后一个角落,窥视着陈向竹,当陈向竹的目光一和他对上,他又立刻垂下了头。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失误了忘记告诉陈向竹天庭的时间和凡间不一样,他才不在这受气呢!

    想着,他转过身,郁闷地轻踢了下地板:“哼!”

    陈向竹瞄到了他的小动作,便也搞鬼地抖着肩,模仿他的嘟嘴。

    她看了眼手机,站起来:“行了,火葬场快上班了,走吧。”

    她单肩背上书包朝家门走去:“你真的只能一直跟着我吗?”

    “对啊…”财神双手合十摩挲了下掌,将灰尘拍落,无奈道。

    陈向竹叹了一口气:“你就不能问问你的前辈们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分开后也不用遭受天雷劫吗?”

    “对哦!”财神惊喜地亮了眼睛,“我可以问他们欸!”

    陈向竹刚拿起鞋准备换上,闻言怔在原地,她缓缓朝财神看去:“你就没想过吗?”

    财神拿着手机划拉,抬起头回忆了下,接着摇摇头:“没有啊。”

    陈向竹张大嘴巴:“你这脑子…”她轻吸一口气,有些迟疑,“你们天庭的考核这么简单吗?”

    “很难啊!”财神回答。

    陈向竹回忆了下那个摁两下圆珠笔的记录员,又瞧了瞧此刻满眼清澈望着自己的财神爷……

    她嘴角一勾:“呵,我开始怀疑修炼成仙炼的那个丹其实是脑子萎缩后的成果了…”

    “什么意思?”财神没有听清,懵懂问。

    陈向竹弯腰穿鞋,道:“没事,你玩去吧。”

    “嗷。”财神上下划了两下屏幕——

    忽然惊觉,“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

    陈向竹老练地打开铁门锁扣:“没啊。”她走出去,“我这不算骂你。”

    “那算什么!——”财神站在原地,向后探出身子望向房外的陈向竹,呐喊道。

    陈向竹随手扒住老式居民楼用于隔绝楼梯的栏杆,然后荡悠着回过身——

    “算嘲讽你。”她扬起一个完美弧度的微笑。

    不知为何,这位财神爷总有有种让她想跟他拌嘴的魔力。

    “你怎么能…!”财神语塞了下,眼神飘向别处,好像是在脑海里搜寻用什么词语形容陈向竹。

    他搜索到了——

    他怒斥道:“你怎么能这么刻薄!”

    但“刻薄”一词对陈向竹毫无力度。

    她不屑地点点头:“对对对,我还能更刻薄,你想知道吗?”

    财神狐疑地望着她,不说话。

    陈向竹默认得到他的肯定,接着说:“微信名用工号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并且——”

    “我现在要下楼了,想被雷劈你就接着站那儿吧!”说罢,她脚一抬便下了楼。

    她突然庆幸这栋居民楼足够小,即使奶奶的房子在这层楼的最深处,也不过是距离楼梯口一两米。

    不至于让财神的呼喊声太大,吵到邻居;也不至于让财神因距离太远被责罚。

    财神赶忙带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跟去,嘴里抱怨:“陈向竹!你是第一个对小爷我这么刻薄的人!还有!我工号怎么招你了!用工号当微信名怎么了!我工号是无罪的!”

    陈向竹不把财神的无能狂怒放在眼里,敷衍:“是是是,无罪的无罪的。”

    财神被陈向竹气到鼻孔狂出气:“哼!不想理你了!”

    陈向竹没憋住笑意,盯着他:“你说你认识我到现在哼了多少回了?”

    她眼里的嘲笑已经呼之欲出,财神气急:“你!”

    陈向竹看着财神的反应,有趣极了。

    #

    “辛苦你们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上个星期手机摔了,现在才修好,真的麻烦你们了!”陈向竹对火葬场的工作人员道歉。

    有时候睁眼说瞎话是非常必要的,毕竟如果直说是上天庭待了几十分钟回来后就发现凡间已经过了十天,她怕自己被当成挑事的。

    工作人员摆摆手:“没事,你抓紧问问你家亲戚有没有要来的。”

    陈向竹看看手机,犹豫了下,回答:“好,您稍等。”

    她走到一旁拿起手机打给伯父,一接通,铺天盖地地谩骂朝她袭来。

    “你个疯子居然还敢打电话给我?!抓紧把医药费给我,我现在屁股还疼呢!”伯父的麦上甚至有水渍溅上的声音。

    陈向竹充耳不闻:“我只问你一句,奶奶下葬你来不来。”

    “我去个屁!”伯父狠狠道,“我都说了我屁股疼!”

    陈向竹攥紧手机,手指都变得充血麻木,她咬住手指怒声道:“陈建,你是真贱!你最好…!”

    这时,一只手抚上了她嘴间的手指,陈向竹微愣,顺着那只手偏过头,发现是也在打电话的财神。

    财神好像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随口用气声说:“手指会痛,轻点儿。”

    他将陈向竹的指头从她嘴中拿出来后就回过了身,继续认真与电话那头交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陈向竹也不再关注他,回过头,她将陈建的谩骂当作耳旁风,平静地诅咒道:“陈建,你最好痛死在家里。”

    挂断电话,她莫名地瞟了下财神的背影后,找到工作人员:“他们不来,您直接开始吧。”

    工作人员点点头:“好,那您跟我来。”

    她正要抬脚跟去,顿了顿。

    差点忘了:“不好意思,我喊个人。”

    陈向竹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财神的名字,又不好意思直接叫财神爷三个字,斟酌了下,还是多走了两步去拍拍他的肩。

    财神回过头:“怎么了?”

    “跟我去火葬室。”陈向竹说。

    财神的瞳孔放大了一瞬:“你和你奶奶告别,我跟过去不合适吧…”

    陈向竹抿抿唇:“你不是说不能离我太远吗?”

    财神大梦初醒:“嗷嗷,对,那走吧。”

    他对电话那头交待了几句,就跟着陈向竹进去了。

    于是从奶奶被推进去开始,到下葬结束,陈向竹都面无表情,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各种事宜。

    天色已近黄昏,财神跟在陈向竹的身后,他瞧了瞧陈向竹,似乎在纠结什么。

    “偷看我一路了。”陈向竹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想说什么?”

    财神被点名,怔了怔:“嗯…节哀。”

    陈向竹面色如常,却只用喉间发出一声:“嗯。”

    财神目光闪烁,嘴里也支支吾吾,最后才梳理出完整的句子:“呃嗯…我刚刚打电话问过了,前辈说,他也不清楚具体得超过多少米才会受天雷劫,但只要不是太过分,就没事!”

    他的语气诡异,一听就是在转移话题。

    陈向竹遂了他的心意:“嗯,还有然后吗?”

    “有!”财神见她接了话,立刻应上,“他说就算超过了也没关系,虽然不知道天雷劫会什么时候降临,但传言可以掐定心诀延长时间!”

    “好。”陈向竹望向财神,真诚问,“那你想试试么,看看掐定心诀究竟能够延长多久。”

    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万一没有用,我可受不了这个罪…”

    “嗯,你自己决定,我只是担心之后我去学校和打工的时候带着你不方便,如果你害怕,那就算了。”陈向竹解释道。

    财神闻言侧头注视陈向竹的神情,她的语气太过平淡,平淡到她甚至没有发现她言下的疲意。

    财神仔细端量着陈向竹,她好像浑身上下都小小的,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

    偏偏她又让人觉得她是高大的,因为——无论什么事情她好像都能很快接受…

    无论是接受他是财神爷,还是身上没有机遇,又或者是面对伯父一家的捣乱…她都能很快缓过来,然后做出应对,一看就是非常熟练的社会人,结果她居然是个未出校园的学生。

    “你还在上学吗?”跳脱的财神第一回这么深沉。

    陈向竹点头道:“对,刚上大学一学期奶奶就生病了,所以我申请休学了一年。”

    “他们没劝你一个学生应该注重学业,然后申请补助吗?”财神问。

    “劝了。”陈向竹目视前方,“但我觉得我必须陪着奶奶。”

    财神慢悠悠地跟在她的屁股后边:“我好像,还没见到过你父母。”

    “他们在我小时候车祸去世了。”陈向竹应道。

    世界仿佛跟着她变成了深暗的橘色。

    她定在原地,回身。

    忽然,陈向竹嗤笑了一声,黄昏的余光也随之亮起,成了明亮的橙色。

    她抬头与财神对视:“你好歹是个神仙,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记录员不是可以看我家的‘监控’么,你不看吗?”她补充道。

    财神向后退了一步,噎了噎:“神仙也没那么闲,什么事儿都要关注…”

    陈向竹嘴角扯开一个弧度:“你说的对,我的生活确实也不值得被关注什么。”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财神急地向前一步,“我的意思是,神仙不会像看蚂蚁搬家一样看你们!”

    他惊觉自己好像又说了扎人话,找补道:“哎哟,我的意思也不是说你们是蚂蚁!”他拍拍自己的嘴,“我这笨嘴!”

    陈向竹望着他急得上蹿下跳的模样:“好了~”

    她淡淡得笑意浮上眉眼:“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平等的,你们不会对我们居高临下。”

    她歪了歪脑袋:“我说的对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财神伸出一根手指上下挥动,强调自己的认同。

    他突然沮丧:“更何况…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抬眸摆烂道:“所以我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

    好像还有些骄傲。

    陈向竹扬起眉:“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对啊…”财神蹙眉,“所以你早上说没见过用工号做微信名的事我还记着呢!”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们也有名字呢。”陈向竹愧疚道。

    “他们是有名字啊!”财神撅起嘴,“只有我没有…”

    陈向竹张了张唇,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财神忽然抬头,眸光一亮:“要不然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陈向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给你取?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受助人啊!我们俩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财神理所应当的态度令陈向竹看不懂。

    “我是你的受助人,我又不是你爹妈,这样不好。”陈向竹迈开步子朝远处走。

    财神赶上去:“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就给我取一个呗,或者咱俩一起取?你觉得灭帅怎么样?灭顶之帅!”

    “不怎么样。”陈向竹正走着,第六感突然告诉她不妙。

    她回过头,果然发现财神用手比了八,神气地顶在下巴上。

    陈向竹觉得丢人地左右瞟瞟,见没有人,赶紧拉着财神奔走:“快走吧!哎呀!”

    #

    “为什么还是我做家务啊!———”财神仰起头瘫在椅子上。

    陈向竹低着头写下家规:“第一,你不会做饭所以是我来做,除非你领到工资自己出去买饭吃。”

    她漫不经心地瞥着财神:“你有工资么。”

    财神从椅背上弹起,垂下头:“被罚完了。”

    陈向竹点点头:“嗯哼。”她继续写,“第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做,我也会一起。而且早上的家务还没做完,原本我可是打算在十天前…!”

    她特意在“十天前”这三个字上强调。

    “整理奶奶的遗物的。”她轻声道。

    财神窥视一眼陈向竹,喃喃道:“我错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陈向竹放下笔,将家规推到他面前,“最后一条,不得无视我家的门!我家的门可不是用来给你们练习瞬移术的。”

    财神“哦。”了声后顺势嘟起嘴。

    陈向竹站起来:“很好,现在我们开始整理吧!”

    #

    二人忙碌着整理,却安静得诡异。

    财神一边擦着餐柜一边情不自禁地偷瞄陈向竹,暗念:【人太过于正常,就是不正常!】

    陈向竹正坐在沙发上一件件地叠奶奶的衣物,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财神咽了咽口水,他感觉心里毛毛的,但又不敢作声。

    于是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又开始早上在火葬场的样子了…

    【她是不是已经伤心欲绝到失去感知了?

    【我要是和她聊聊天庭的事,她会开心些吗?】

    他正要喊:“陈…”忽然,眼底闪过一封信。

    他从餐柜角落里拿起,信封上写了三个字:给竹子。

    给竹子?他想了想,陈向竹?

    身后响起陈向竹的疑问:“你是在叫我吗?”

    “嗯…”财神若有所思地背着身,犹豫道,“这里…好像有一封给你的信。”

    陈向竹听后抬手。

    他放到陈向竹伸出来的手掌上,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抹布。

    财神站在那,目睹发生的一切:

    陈向竹打开信封,里头掉出一张银行卡,她怔怔地将卡握在掌中看信。

    她的呼吸先是急促起来,接着睫毛找不到规律地扑闪,泪水便从眼眶里溢出。

    陈向竹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支撑不住,“噗通”一下倒在沙发里,拿信的手荡下了沙发,脖子通红的,最后哭着喊——

    “我赚的钱是给您治病的!不是用来上学的啊!—”

    财神愕然地张了唇,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去阳台就将推拉门关上,落下锁。

    然后顺势撇下抹布,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手,他就立刻蹲到陈向竹的身旁。

    财神凝眉,胡乱地察看陈向竹。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

    他连忙抓住陈向竹的手:“陈向竹!你先把卡松开好不好?”

    已经哽咽难鸣的陈向竹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财神咬了咬牙关,使劲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后,顿时愣住了——

    银行卡已经竖立在她的掌肉中。

    ………

    终于在两包纸巾耗尽后,陈向竹精疲力尽,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财神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放在床上,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下,他走到门口,从门外拿进一袋东西。

    他单膝跪在床边,轻轻地捏住陈向竹受伤的手,将袋子里的药水拿出来,小声嘀咕:“陈向竹,你睡醒了可千万别骂我,我怕把你吵醒带去医院,你又得寻死觅活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棉球蘸在伤口处,陈向竹的手指动弹了一下,或许是太累了,没有醒,只是皱起眉。

    财神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细细擦拭着伤口:“要是留疤了可就为难看手相的神棍了。”

    处理好伤口,财神起身时突然跌了一跤,他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迅速回过头拉起陈向竹的手细细端量,随后好像有些失望地放下,自言自语道:“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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