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岁那年,莳星在城门口救过一个濒死的少年。

    少年的头顶血疤可怖,衣衫褴褛地躺在永都城外的路旁草丛里。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路人或车马看见,都会嫌弃一句。

    直到被一根狗尾巴草挠进鼻孔,少年才微弱地动了动身子。

    “活的!”一个圆脸胖丫头尖叫着拉住她家姑娘,“咱们该怎么办?”

    “去车上,把我的花糕拿来。”莳星扔下狗尾巴草,“祖母说救人一命是天大的功德。”

    海棠花纹的米糕甜香可口,少年躺着吃了半块,才看清楚救命恩人。

    “你头发上全是血,看来是伤到脑袋了。”小女孩漂亮得像观音菩萨,声音也软糯。

    少年张开嘴,发出求救的哑声。

    “是个姑娘!”胖丫头惊呼,捂住了嘴。

    莳星拿出丰厚的香火钱,把她送到一个偏僻的道观,还请来郎中治伤。

    她的口音与大永境内迥异,莳星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改。

    身体恢复后,她开始跟着道长学武,功夫越来越好,道长仙逝后,为了找条活路才女扮男装进金甲卫当差。

    她把莳星视作妹妹,直到那日两人翻脸......

    回府后,曹岱将成王府取来的书信点燃,扔进了火盆,火焰张牙舞爪舔舐字迹,每一封书信的末尾,都落着苏定安的名字和印鉴。

    三年的心结渐渐在火光中烧毁,少女的声音飘入茫茫虚空,“以后你不用再害怕了。”

    绕过影壁,林晗抬头看见一名男子从屋里出来,顺着墙根飞檐走壁,很快没了踪影。

    林晗大惊失色,难道莳星是跟人有了私情,才编造借口,不愿嫁去侯府?她急步进门,“妹妹,刚才那是何人?你与人私定终身了?”

    莳星怔在原地,珠眸在眶中一滑,林晗以为她想隐瞒,忙道,“我全都看见了。”

    莳星侧过身整理琴案,“大嫂看见什么了?”

    林晗气她糊涂,“这个时候可别闹出不光彩的事。”

    莳星皱着眉毛,遮遮掩掩,“大嫂你真的想多了。”

    林晗盯着她不动,“他今日来,可是要你私奔?”

    这话提醒了她,“私奔?”她仿佛开始认真考虑,“没有私奔,她只是让我别嫁给颜玦。”她低喁道。

    “那你还说我想多了?”林晗急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莳星陷入漫长的回忆,“十岁那年,在道观......”

    十岁?林晗愣住了,“他是哪个观的道士?”

    莳星长长地咦了一声,“大嫂别问了,总之她来是为了我好。颜玦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她咬死说。

    阿黛身在高位,当然知道得更多,她特意来提醒,肯定是掌握了证据的。

    林晗看着她头痛欲裂。

    和阿黛和好后,两人私下会面次数多了,可商议来商议去,也没个逃婚的办法。

    “实在不行,我只有嫁了。”莳星趴在窗边的琴案上,细细的手指跟猫爪一样挠着琴弦,弦音忽长忽短。

    阿黛脸黑得像煤,“你进了英德侯府就是羊入虎口,颜玦可不是好打发的。”

    “可是祖母和父亲都认准了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西沉的夕阳煨得她双颊金红,长睫低垂,铺着一层鳞鳞的金色。

    阿黛目光闪动,若有所思,“你不会是见色起意了吧?”

    莳星一声惊呼,耸动地直起身来,周身陷在金色的竹影中,“那怎么可能!”

    柔美朦胧的夕光照着初绽的芙蓉,在光影中晃啊晃。

    夕阳隐落,朝日轮转,金色夕光也晃成了紫色晚霞。

    初开的芙蓉面被周围的红色映上一层薄薄的胭,崭新的金丝楠木琴案横在错格嵌百花的大轩窗下,九霄琴静置其上。

    英德侯府虽地处偏远,占地却大,花园和东北角的家祠就占了一半,茗宣堂早已修缮一新,迎接新妇进门。

    闹了一天,外面依旧隐隐约约飘来喧嚣笑语,莳星坐在床上虽木着脸,却有一种尘埃落定、随波逐流的淡然。

    她偏过头对着紫霞漫照的轩窗,抬手扶住刚拆了一半的发髻,花水让发丝粘硬在一起,坠得头皮有些受重。

    她不耐烦地扯了扯,对梳妆台前翻找的婢女说:“我饿了。”

    婢女手里举着蔷薇油,正要返身回来替她梳头,闻言顿了一下,搁下手里的东西,“奴婢这就去端点吃的。”

    小奚推门进来,手里抬着一碗鲜藕肉糜粥,“姑娘饿了吧?”

    莳星隔远便伸手,“早就饿了,赶紧的。”

    婢女笑了笑,重新拿起蔷薇油来到她旁边,将油倒在掌心,抹在发丝上揉开,一边说:“这油质地很轻,抹上以后一点都不粘,夫人很快就觉得舒服了。”

    莳星大口喝粥,头上的重量慢慢减轻,腹中也变得温暖和畅,她喟叹一声,冲小奚夹了夹眼角。

    小奚便团起了笑脸,接过婢女手里的犀角梳,“交给我吧,你下去歇着。”

    婢女没再坚持,痛快地将活计交给小奚,“夫人,我叫芳芷,原是在书房伺候的,夫人若有吩咐,我就在门口。”

    莳星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芳芷离开后,莳星搁下碗,眼神变得飘忽神秘,扬起半边眉毛,“东西呢?”

    小奚为难地嘶了一声,四下看了看,从身上摸索出一个针线荷包。

    莳星拿到手里后立刻穿针引线,还有些不安地望着暮色渐暗的窗外,“把灯都点上。”

    小奚点完灯,回头便看见她脱了外面的喜褙和云锦曳地裙,正在一脸认真地缝着身上穿的玉色寝衣。

    声音跟棉花似的塞在喉咙里,小奚脸色变了又变,直到她大功告成,绞断线头,露出丝丝窃喜。

    “好了!”虽然针脚疏疏密密,可莳星一脸成功的喜悦,她把寝衣缝成了连体,只能从领口往下脱,一会儿睡的时候拽住领口就安全了。

    小奚将那团棉花咽下,收起碗静立在一旁,惴惴不安地陪她等待未知的夜晚。

    颜玦认真沐浴回来,发现他的新妇早已睡熟,他上床理了理被子,试图从莳星那里分到一小半。

    新妇纹丝不动,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一个被角也没露出来,浑身上下毫无破绽。

    “夫人。”他试着唤醒她。

    新妇的呼吸声反而变重了,鼓起的小山丘背对他巍然不动。

    颜玦只好躺下,盖上自己的外衣。

    听见他的气息渐渐匀缓,莳星悬起的心才敢放下,她悄悄拿出紧攥着被子的两只手,张指放松片刻后,感到小腹有些发胀。

    清晨梳妆时分吃了碗燕窝粥,后来小奚见缝插针,偷偷喂了她几口香甜的脆桃,晚上喝了粥,这个年纪身体的水分又很充足......

    她弓起身子,想要压制那股勃发的感觉。

    红烛照得床帐内迷迷滂滂,身侧的男人睡颜姣好,尿意越来越紧,越流越近,叫她有苦说不出。

    开始有刺痛感,苏莳星将头弯到膝盖上,白毛汗直往外冒,这时颜玦一个长长的呼吸,舒畅嗒然,长长的气息声像是一种悠缓的催促,让她感到恐慌。

    难道她靠梦境的预示逃出了现实的圈套,结果在新婚头夜,被尿憋死?

    这份窝囊劲让她颤抖,干爽的喜被摩擦出声响。

    睡中警觉的颜玦蓦地掀开眼皮,转头向她,就着烛焰的跳动,面露不解之色。

    是梦魇?她发抖至此,肯定是梦到了可怕的事情。

    他坐起身,外衣顺势搭落发出动静,莳星吓得一抖,将脸深埋进被窝。

    “夫人醒醒。”他慢慢靠近,伸出手欲加安抚。

    汗水凝成珠子,顺着两鬓淌下,苏莳星热得像在蒸笼里,她夹着腿,闭着眼,长睫沾着湿意。

    颜玦的手触碰到被子,轻压了压,反而见被子抖动愈烈,心中诧异,为免出事,他攥住被角,用力一掀。

    只见他的新妇楚楚可怜,两鬓湿透,表情又痛又怪。

    “夫人病了?“颜玦非常重视,肃目盯着她检查。

    莳星躲开他的目光,猫叫似的,“我要出......出恭。”

    难道她一直在忍?颜玦一愣,继而迅雷不及掩耳抱她去了净房。

    莳星全身汗津津的,手心一片湿粘,站稳之后苦兮兮地开始解衣裤,颜玦已经自觉背身出去。

    接着她摸到自己刚缝的针脚,差点一口气倒仰在地。

    听见猫哭声再次响起,颜玦焦急上火,索性什么也不管,奔进净房一看究竟。

    只见苏莳星手里撕扯着裤头,上面一排牢固的针脚密密匝匝,整个人欲哭绝在地。

    颜玦先是脸色一白,继而上前一步硬着头皮,仗义出手,扯住她的裤腰,两手用力一撕,将布料劈开,露出一截柔软皎白的腰。

    他疾疾转身,掩门而去,各种想法乱七八糟地涌到脑海。

    水音断断续续透出门缝,伴随着哽哽咽咽的猫呜声。

    太丢脸了,莳星又羞又丑,简直生无可恋,坐在恭桶上,死都不愿再出净房。

    颜玦在门外走来走去,回想那排针脚,脸上聚集起了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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