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很亮,莹白的月光落到她头发肩上,越发显得安宁恬静,影子在地面拉得细长,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着。

    房门被程拾一推开,发出嘎吱一声,惊扰到里面低头刺绣的姑娘。

    “姐姐,今夜怎么这般早回来”,兰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朝她笑道。

    “不算很早,是你晚睡”程拾一坐到她身旁,倒一杯水慢慢喝着,“这绣的是什么?”。

    “是兰花”兰锦道,她拿起绣棚给程拾一展示。

    锻性易卷,因此四面便用绣棚固定,使其极正极平,兰锦用的是手棚,用来绣小件。

    常年累月的练习,她的技艺越发精湛仔细,也能与绣坊取好料子来绣了,赚的就是一个手艺钱。

    细线在她手中灵活穿来穿去,几下便把兰花的叶子勾勒出来,细线表面泛着细细的光泽,让花瓣添加几分立体度。

    “我绣的是单面绣,不如苏绣中的双面绣,能隐藏线结不说,相同轮廓位置却能呈现颜色形状不一的图案,精妙极了”。

    兰锦声音雀跃,语气里藏着向往,“再等一些时日,我就能下江南看看了,我要去看看水乡,看看苏绣的风骨神韵”。

    “江南的确漂亮”程拾一被她勾起了回忆,温婉柔美的江南被笼罩在细雨蒙蒙中,楼台藏在烟雨中,“就是太潮湿了,还有漫长的雨季”。

    “那我也喜欢”兰锦埋头把线扯了出来,“我才不听那些话本子里骗人的鬼话,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公子不需要我,我是知道的,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歪了歪头,“可我这条命是公子救回来的,他若是要,我随时可以给他,如果公子暂时还看不上,那我就得好好把握这来之不易的命,我要出去,我要看更多”。

    “他们都笑我不自量力,白日做梦,我猜姐姐不会这么认为”,兰锦咧开嘴,朝程拾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姐姐是在外头行走的人,会懂我”。

    她是有野心,有心计的人,此时明晃晃告诉程拾一,就是笃定她会认同自己。

    “会很辛苦”,程拾一有些担忧,她睫毛细长,打下一片阴影,“你会遇见许多危险,很可能把命交代在路上”。

    “我不怕死”,兰锦不在意耸了耸肩,“这算不上什么,我先前的日子才是生不如死,我是一定要走的”。

    “双面绣,缂丝我都没见过”她往绸缎上再进一针,像是漫不经心道,“我不是靠着刺绣而活,我是为了刺绣活着”。

    “姐姐明儿要离开将军府了吧,你的物品太少了,不似久住,我便去偷问了林峰,他告诉我了”兰锦俏皮朝她眨眨眼。

    “嗯”,程拾一又喝一口水,她话不多,也不爱和旁人多言论自己的事,对于兰锦的打探,倒也没生气,只是有些疑惑。

    “那正好”,兰锦朝她挑眉,撂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爬上床铺的上层,拿下一个袋子似的东西,“姐姐给你”。

    “给我的?”程拾一接过,发现是个花鸟绣锻背袋,布料细滑,肩带做得很宽,包外的鸟儿昂首挺胸,像是在叫唤,她的手轻轻拂过,“这是什么鸟”。

    “郭公”。

    兰锦答道,她的确最初抱着目的接近程拾一,装乖卖惨,想拉拢利用她的武力帮助自己免受欺辱,或是让他们把欺辱对象转移到程拾一身上。

    她知道自己心术不正,也惦记着程拾一后来帮助自己的恩情,“姐姐不拘小节,可用一块方巾包着衣裳物什终究还是容易掉,我就做了这个两个给你”。

    “一来想同你道谢,二来也是想与你道歉”。

    “我……”,兰锦不安地扣着衣角,抿了抿嘴,鼓起勇气道。

    “不用说别的”,程拾一抬头打断她的话,“很漂亮,多谢你”。

    她勾起一抹笑,程拾一眼睛很亮,喜悦而内而外散出来,她把背袋抱在胸前,很是珍视,“我很喜欢,里面装着的的褡裢我也很喜欢”。

    她真的很喜欢,晚上把物品衣裳什么早早装了进去,看背袋一点点鼓起,挂在身上炫耀似的小幅度悄悄转了几圈。

    她是趁兰锦睡着的时候装的,她没发现。

    天还蒙蒙,将亮未亮之时,程拾一便背着自己的包囊离开将军府,跨过大门时,恰巧碰见外出归来的林峰。

    他一路走得很急,眼皮耷拉着,神色恹恹,也不看人,抓着剑就这么横冲直撞,差一点就撞到程拾一身上,“诶……”。

    “这一大早的”林峰艰难睁开眼,拿剑戳戳程拾一,被她灵巧躲过,“你去哪?”。

    “回家”。

    “噢”林峰迷糊摸摸头,乖乖让出一条道,“帮我也带一份哈”。

    他困得不行,两只脚胡乱走着,也不成一条直线,等走到顾执寝屋门前,脑子才清醒一点

    嗯?回家?

    林峰痛苦抱头,挨千刀的端药累活又回到自己身上了。

    他在外面痛苦,顾执已经起床洗漱了,小厮正替他穿衣,他头发睡得有些翘起,冷着脸看地面排成一排的木雕。

    “公子,这些东西要清下去吗?”小厮摸不透顾执的心思,特意前来问问,“如果不要,那奴才立即清理掉”。

    程拾一的雕工一如既往的差,每日勤勤恳恳却丝毫看不出长进,雕出来的形状甚至不如后院假山的丑石头。

    小厮也这么认为,顾执一向讲究,每日必要熏香配香囊不说,连头上带的头饰也要与衣裳成套,怎么说也不会留下这些个长得像腚的脸。

    “怎么会有人故意留下这么些丑东西呀”,小厮小声腹诽,“这不是存心逗弄人吗”。

    顾执视线落在那一排木雕上,他偏了偏头,把小厮吐槽的话收入了耳底。

    程拾一做事向来仔细,从不会遗漏任何物品,就算遗漏,依她的性子也会固执回头找,不会放任不理,唯一可能就是,她故意留下。

    “这么说,她是故意的?”顾执转转眼睛,“故意这么做?”。

    小厮不明所以,可主子发话不需要弄清楚,只需顺着他的话就行,“大概是吧”。

    就在他准备把这些东西全部清理掉时,耳边突然传来顾执清冽的嗓音,“那便不需要动,把他们摆到我书架上”。

    ?

    小厮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回望,只见顾执脸色冷淡,压抑烦躁的模样,他顿时放下心来,又想去拿。

    “算了,书架过于引人注目,还是将它摆在书案上”,顾执有些犹豫,他想,程拾一如果不是故意那就是特意把东西留下。

    她又给自己送东西。

    顾执没见过她把木雕送过给旁人,他是独一份。

    就会把丑东西给自己。

    他面上冷淡不屑,话里却说“把它们擦干净些,就用那个酸枣木盒装好,磕磕碰碰总有声响,底下垫块红布”。

    小厮虽不懂自家公子为何最近审美发生变异,老老实实按照他吩咐的那般,把东西收拾好。

    林峰进来时,顾执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见他进来,只是浅浅看一眼,“做得怎么样了”。

    “主子,我在阜阳门守了一夜,也没见找有人偷渡,是不是有人走漏风声给他们知晓了”,林峰瘫坐在椅子上,全无半点形象。

    “没有人?”顾执闻言皱紧眉头“那三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三皇子脾气暴躁易怒,做事急躁随心,不然也不会公然与他殿前争执,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只怕咽不下这口气。

    巡城御史早已静悄悄同他通了口风,刑部施压,皇子震怒,巡城御史不过二八年纪,刚从地方升上来,还不熟悉京城,上来就被卷进斗争中,整日垮着个脸,苦不堪言。

    顾执先前把三皇子看好的一个准备留任给事中的官员给直接调任去了地方,还是离京十万八千里的一个城内,老虎脸上拔毛,从此与他结了恩怨。

    “也许没有”林峰迷惘看着他,“三皇子这次离奇的安静,像是愿意把这个罪名咽下去”。

    “不会其实就是他们做的,故意引导我们往不存在的敌人身上猜”。

    “贼喊捉贼的例子也不少见”。

    “猜测要有依据”,顾执瞥他一眼,起身往外走,林峰见状急急忙忙跟上,“主子”。

    “今日还买枣泥糕吗?”。

    顾执脚步未停,只撂下简单一句,“要”。

    行吧,林峰耸肩,怎么天天吃也不见腻,自己吃也就算了,还要逼着自己陪他一块吃,这么甜腻腻的点心,害的他这几日牙都疼了。

    程拾一不知道林峰的痛,此时的她一路踩着干叶子,叶子晒得深红,一脚踩上去清脆悦耳,她就专挑着大叶子来踩。

    对于她归家,反响最大的当属姜夫子家中的两小娃娃,铆足了劲想往程拾一家跑,毕竟她不仅会编各种草蛐蛐,蝴蝶还会做竹人,做木剑。

    这对活泼好动的小娃娃简直有着致命吸引。

    程拾一这几日除了接接任务,就是在这偌大的京城闲逛,不然便是陪小娃娃猫猫狗狗玩,日子倒是过得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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