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马飞驰,激起一片纷扬的黄沙,马背上的女子微俯屈着背,眼神盯着前方,精壮有力的手臂紧扯着缰绳。

    归来的半月过得妥实不安生,先是大雨连下了数日,就近返回京城的路被山体滑坡冲了,堵塞不通,程拾一只好另辟蹊径。

    再是误入了黑店,被山贼强掳上了寨子做夫人,她耐着性子强等了几日,终于寻着机会,单枪匹马从重围中厮杀出来,为此折损了陪伴几年的长剑。

    江湖险恶纷争不断,恩怨情仇埋理不清,程拾一好不容易逃出,没过几日又撞上了仇家。

    那人本因当年她一剑伤了自己根本而怀恨在心,见着她负伤且独身一人,直感叹老天有眼,心向自己。

    立即号召随行五名杀手直取她性命,誓要取她项上人头到城墙放风筝。

    六人围着她,刀刀直取要害,几年来,她的剑术不断精进,除了从交战中得来的经验,她甚至将阿舟交于她的剑谱练到了极致。

    程拾一冷静偏头避开凛凛破口刺来的一剑,却被来不及避来身后致命一击,长剑狠狠刺入肩头。

    就在那人以为自己可以乘胜追击喜悦之时,程拾一眉毛没动一下,肩头插着剑在体内旋了半圈,她长腿闪电般旋上,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砸向那人脖子,

    一击把人砸晕。

    她顾及不到肩头依旧插着的长剑,夺了马匹便跑,好在这处地形复杂,诡异莫辨,程拾一才得以把人甩开。

    这才有机会把剑拔下。

    又奔波了几日,眼见着离城门越来越近,不到半日日程,可由于天色昏暗,进城希望飘渺,程拾一只好停下,择了一处荒庙落脚。

    她把马匹牵进庙内,马蹄哒哒落在地面,在寂静的敲出声响,更显空荡瘆人,布满蛛丝灰尘的泥像在高台上坐着,眼神直直看向来客。

    破裂木桌倒在地面,随处可见稀稀疏疏的椅腿,像是有人在此大肆破坏一番才离开。

    程拾一出门捡了一些干树枝从包裹中取出火折子点燃,树枝在火堆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把她的脸照得暖黄。

    干饼子被她叼在嘴里,这种饼子名叫炕馍,采用小麦面粉,菜籽油和芝麻烙成圆圆的大饼,形似满月,圆滚可爱。

    因为两面皆由碳火烤制,入水不变形,久放不变质,便与携带,很受旅人喜爱,是汉阴一带有名的小吃,程拾一途中路过时买了不少,现在仍未吃完,还余几片。

    火焰随着风跃动,程拾一一把扯下饼子,垂眸大力嚼了几口,肩头伤口得不到精细的救治,她发起低热,眼下脑袋昏昏沉沉,提不上兴致。

    高大的泥像后,有几个小身影从高台下小心翼翼钻出,畏缩躲在台下,露出半个脑袋,渴望盯着程拾一手中的饼子,咽了咽唾沫。

    察觉到程拾一动了动,年纪稍大的小男娃立即紧张把身后跟着的三个小尾巴塞进台内,小心压低道“快进去,躲进去,别让人发现了”。

    “阿兄”,另外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娃娃咬着乌黑的手,不舍看着程拾一做着的方向,“我饿”。

    “饿就忍着”男娃故意板起脸道,他不过四五岁,跟个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道“谁知道她是不是好人,睡着了就不饿了,明日阿兄给你们找果子吃”。

    另外两名小娃娃乖乖听话躲进台下,只余小男娃在外面谨慎警惕盯着程拾一,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好的动作。

    程拾一又咬一口炕馍,芝麻的香气四溢,扑满鼻尖,她耳朵动了动,将他们的话尽收耳底。

    小孩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殊不知程拾一早就发现这几只躲藏着的小老鼠。

    她往即将燃尽的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火焰一点点变大,程拾一的影子落在墙面变得高大。

    “想吃吗?”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的庙内响起。

    “想吃”,小孩下意识回道,下一秒突然意识到不对,害怕惊悚得瞪大眼睛,双手死死捂住嘴。

    程拾一拿了一根小棍子,拨弄还带火星的灰烬,她按了按有些发烫的额头,偏过头看他,“只想看着吗?你过来,我给你拿一块”。

    她穿着一身黑衣,肩上缠着一大块黑布,用来抵御风沙,整个人看起来灰尘扑扑,地上放着一把泛着冷光的长剑,冷着一张脸,不像好人。

    “过来”,她又说一句。

    到底还是对粮食的欲望占了上风,小男娃艰难犹豫的思绪在脑海里斗争了几圈,最后还是被那庞大的渴望战胜。

    “你是好人吗?”他小心翼翼问。

    程拾一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发问,呆愣一瞬,失笑道“哪有人上来就问这样的”。

    小男娃谨慎紧盯着她,眼里满是不信任与警惕,他没让其他人出来,而是独自犹豫伸出脚,一点点挪近,像是流浪的小动物鼓起勇气接近人类,稍有意外立即脱跑的架势。

    程拾一依旧是坐着,刚好能与他平视,看他把双手在衣物上擦了又擦,板着脸压抑着喜悦,双手接过,“多谢大人”。

    然后就炕馍塞进衣服里。

    他要拿回去分给弟弟妹妹们。

    “不吃吗?”,程拾一问。

    她动作太快,手臂在眼前晃动一下,巡视从他胸前把炕馍夹出,两指夹着递到他嘴边。

    小男娃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只知道香味扑鼻,像只凶狠的小狼崽子,下意识狠狠咬了一大口。

    “我……”他的嘴被撑得满满,含糊道。

    “吃吧”,程拾一敛眸,她转过头,朝台下探出毛茸茸小脑袋的孩子们望去,“你们要吃吗?想吃就自己走过来,晚了可就没有了”。

    这庙了一共藏着四个小孩,两个男娃两个女娃,最大的不过五岁,最小的不满两岁,只会往外蹦出一两个字。

    程拾一拿了两块炕馍递了过去,等到第三块时,她一摸包裹,手落了个空。

    没了。

    小女娃站在离她不远处,畏畏缩缩咬着手,没有穿鞋的脚交叠在一起,脚趾蜷缩着,见程拾一什么也没拿出来,大眼睛红了一圈。

    只是一直瞧着她,不肯转移视线。

    她皱了皱眉,不死心继续往包裹里掏,结果依旧落了个空。

    “抱歉”她扣了扣指头,有些无措看着眼前眼圈发红的小孩,“没有了”。

    程拾一以为小孩因为没了炕馍哭,结果她只是咬着手,小声朝她嗫嚅,“阿姐……你是我阿姐”。

    最大的小孩把自己的炕馍撕下一块塞进小女娃手中,其他两人见状纷纷效仿。

    他装作小大人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她不是你阿姐,你阿姐被卖了,回不来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凄惨的哭声瞬间在庙里响起。

    “我阿姐答应我……呜呜会回来的,你骗人……呜呜”。

    小男娃能记事,可再多么早慧,也终究是个小娃娃,程拾一在他颠三倒四的描述中,艰难推出事情的原貌。

    小女娃名叫苗苗,是小男娃魏昭捡回来的,苗苗的爹娘惨遭杀害,屋子被人侵占了,她的阿姐被强行抓去买了,余下她一个小女娃娃,本是想溺死于女婴河,没想到被她偷跑走了。

    她被魏昭捡到藏身进这被视为不详的妖庙里,和几人相依为命,这座庙被村子里的人请道士砸过,说是里面供奉的神变成了邪物,伤人闹命,因此所有人都避着走。

    魏昭几个小娃娃虽怕,却实在走投无路,只好躲进此,作为安居之所。

    程拾一脑袋发胀,被她哭得头发,她按了按太阳穴,替苗苗擦干脸上的泪痕,无力道“别哭了,阿姐知道会心疼的”。

    她拔地上的野草给苗苗编小玩意,五指翻得飞起,一时把小孩看呆了。

    “那你呢?”程拾一用大人商议的语气同魏昭交谈,“你们不可能在此处躲一辈子”。

    魏昭咬了一口馍,小心把剩下半块藏进胸前,闻言挺了挺胸膛,声音稚嫩,却激昂大声:

    “我不知道!”。

    他一抹嘴巴,“反正我们又活不到下个春日,想这么多做什莫”。

    “不要这么想”,程拾一沉默片刻,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往前走,总会看到生机”。

    她无法把这几个孩子拖出泥潭,甚至她如今仍负伤被追杀,明日一早必须离开此处,以防他们被自己连累。

    “你怕累怕苦吗?”程拾一温声问。

    “不怕”,他说得抑扬顿挫,“我们没有吃的,只能捡烂掉的果子和草根,饿着肚子,还要躲着村里人,不然就要挨打”。

    “往南走洺州,离此地有百里,洺州里有个石川镇,里面有个叫乔坡脚的小老头,你向他说讨一口鱼,他会把你带走”。

    程拾一抿了抿嘴,目光扫过四个小孩青涩稚嫩的脸庞,眼神担心,“那里会教你们武功,会打斗厮杀,有着你无法想象的危险”。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会有你一口饭吃,你会艰难辛苦活下去,当然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石缝中的苗苗要冒头出芽,需要付出更多。

    “怪物,扫把星也要吗?”魏昭语气天真,真诚发问,“他们真的不会把我赶走,打我吗?”。

    “你不是怪物,也不是什么扫把星”。

    程拾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是自己的勇士,因为他们无法将你打败,只能从言语上污蔑你,诽谤你,每一个怪物都是单枪匹马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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