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很快便出去,程拾一抬头的功夫,他就端着一青白瓷碗回来了,“在下替姑娘熬了粥”。

    裴度做事体贴周到,他把碗底小心垫上一块帕子,方才交到程拾一手中,不经意露出手上的伤口,温声道“小心烫”。

    她留意到他手上的伤口,迟疑说道“……手,受伤了”。

    “这是你做的?”

    裴度佯装不知,闻言低头看向手腕“只是刚刚被烫一下,无碍”。

    “在下闲来总爱专研食谱,食,人之性也”裴度弯了弯眼,眉间满是淡淡笑意,“再糟心的日子也能被食物抚慰”。

    他一直在说话,程拾一只好慢慢喝粥的同时,万般认真看着他。

    她这几日睡了很久,有了精神,眼睛又大又亮,注意力全集中时,像只聪明的乖乖小猫。

    程拾一点点头,破为认同他这番话。

    “程姑娘没有小字吗?”,裴度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他有些抱歉笑笑“问得有些突然,冒犯姑娘了”。

    “有”,程拾一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她想了想,“程溪”。

    “阿溪”。

    裴度从善如流开口,他声音清脆如潺潺流水,异常好听,他低低再唤一声“阿溪”。

    程拾一只能通过口型判断出他说的话,并不知道说话的人会以何种语气,何种态度说出。

    见裴度念自己的名字,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程拾一不挑食,她起先小口小口喝着,后来嫌勺子太小喝得太慢,干脆端起碗一口气吃完。

    她放下碗,突然问“我如今是何处?”。

    “在京城内”裴度没有细说,只说了个大概方位,他声音低沉“再等半日,等我把郎中开了药煎完再离开,不然就浪费银子”。

    程拾一若是此时走出门,就会发现街道是如此熟悉,离自己家中不过二里路,可谓是东邻西舍。

    “阿溪睡了一日,想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吗?”裴度摩挲着腕上微凉圆润的玉珠,含笑看着程拾一问。

    “教习的孩子送了松花粉给我,阿溪要看我做松花糕吗?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程拾一听不见他说什么,她垂着头,看着被子上的花纹,陷入沉思,直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落入眼内,轻轻朝自己勾了勾手指。

    “想什么呢?”裴度嗓音淡淡,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盯着眼前人,把她的注意拉回自己身上,“阿溪会做松花糕吗?”。

    程拾一实诚摇摇头。

    “我会做”,裴度道,“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等程拾一说话,他继续道“今日天气极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屋子狭小,要去院内坐一坐吗?”。

    裴度言辞恳切,进退有度,程拾一不擅长拒绝他人,何况只是邀她到院子一坐,便更加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院内种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看起来是上了年份,腰身粗大,需要几人张臂才能合抱。

    粉紫花朵如满天星密密麻麻点缀在枝头,如同傍晚绮丽绚烂的云霞,微风徐徐吹过,摇曳生姿。

    树下有一个石桌,桌上摆放着茶盏,有花朵落到桌上,被她好奇捡起来。

    “这是什么树?”她微微瞪圆眼,好奇把手中的花转了个圈。

    “海棠?李花?不对”她自问自答。

    裴度抱着一个小坛子出来,恰好听见她自言自语,他心情说不上来的愉悦,脚步轻快,听到程拾一面前,恰巧撞入她清亮的眼睛。

    裴度黑亮发丝被风撩动,他衣决纷飞,眉眼温和清朗,似清风明月“是不对”。

    程拾一眨眨眼,看到他直勾勾看着自己,含笑道“不能是桃花吗?”。

    “我见过桃花,它不是这样的”。

    “好吧”,裴度显然有些遗憾,他耸耸肩,认真解释道“这是紫薇树”。

    “你把手放上树干,轻轻挠一下”,裴度微微挑眉,笑着建议,“会很有趣”。

    程拾一不明所以,却依旧按照他的话照做,她把手放到树干上,轻轻挠了挠,下一秒,满天花海倾斜而落。

    紫薇树像个怕痒的人,笑得不住颤抖,它的细枝条、叶子与花朵,抖动不止,辟天盖地的花瓣把程拾一盖了满头。

    肩上衣服上全部都有花的身影,她顶着满头花瓣,呆呆转身,眼里停留着猝不及防产生的呆滞,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裴度见状,只觉有些好笑,他刚想开口,却见往日总是平静毫无情绪起伏的程拾一,突然抬手拿下头发的花瓣。

    明媚的日光里,她发丝挂满粉紫小花朵,抬眼冲裴度弯起了眼,浑身散发着愉悦散漫,“好玩”。

    “树在笑”。

    “不止,你也在笑”裴度睫毛抖动,心脏不受控制跳跃加快,他按耐下性子,把眼神从程拾一身上拉回来。

    “这是松花粉”,裴度把坛子轻轻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露出里面黄灿灿的粉末,“可以试试,微微苦”。

    粉末很细,可以看出制作者的用心,松花是马尾松开的花,说是花,但其实没有花瓣,它是数十粒花蕊聚在一起,远远望去,像一颗松果。

    松花取下后要经过一日的暴晒,再徒手将它捏碎,此过程会溢出大量粉末,像沙尘袭来,为此需要用面布罩住鼻口。

    捏好的松花要经过粗筛,把枝条杂物除去,余下细细的粉末,再用纱网细筛几回,便可以得到细腻的松花粉。

    “苏老不是说了,一斤松花不可少,吃也好,沐也好,红白容颜直到老①”,裴度手上动作不停。

    程拾一端端正正坐在石凳上,聚精会神盯着他说话的嘴,努力解读他嘴里说的话。

    她今日身上穿了一件新衣裳,是裴度特意买了,等程拾一醒来好让她自己换上,葱绿色的外衫呈得她像抽芽生长的苗儿,添了几分生机。

    “抱歉,我忘了姑娘耳疾尚未痊愈,在下话密,给姑娘添麻烦了”,他有些羞報,却不愿避开程拾一直勾勾的视线。

    “不添麻烦”,程拾一开口,她说话慢慢,又直直看着别人眼睛,显示出几分诚挚,“你是好人,救了我”。

    裴度浓密纤长的羽睫轻颤,他垂下眼,在眼下打下一片小阴影,掩去眼底过分愉悦的情绪,“那阿溪可要再留一会,试试我这个好人做的松花糕”。

    “伙房里的药该煎好了,阿溪随我去取吧,恰好我也该进里边拿些红豆出来”。

    伙房不大不小,灶台旁摆放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放了许多陶瓦罐,木桩被劈得四分五裂,整整齐齐垒起。

    小炉子喷喷冒着热气,壶盖被沸腾的热水顶得扑腾,有黑乎乎的汁水从壶口溢出。

    裴度从罐子里舀出晒干的红豆,放入白瓷碗中,转身便看见程拾一拿一块帕子覆在手柄处,单手举起装满汁水的炉子,黑棕液体从短粗的壶口倾泄而下,落入碗中。

    “小心烫”,裴度下意识跟着说,程拾一耳朵听不见声音,也不知道他说了话,她小心托着碗底,抬眼便看见裴度走了过来。

    “烫不烫”,裴度微微侧头瞥一眼,温声问。

    程拾一常年练剑,手上结了厚厚的老茧,这点温度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却见裴度突然接过她手中的烫碗,把自己手中盛着红豆的白瓷碗交到她手中。

    程拾一猝不及防手上东西被换,她瞳孔微微扩大,下意识想把碗拿回,诧异看向裴度。

    ?

    “手上有点冷”裴度朝她勾唇,潋滟的眼眸扫过她,温和解释道“拿点热东西暖一暖手”。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把药碗放在石桌上,转身回望朝自己走来的程拾一,“你先坐着,我去把红豆碾成粉末”。

    院内放着石磨,笨重粗大,石磨上下有两个磨盘,通过接触面上下磨齿相互咬合,能实现制粉制浆的目的。

    裴度把红豆放进磨眼,用力转动石磨,程拾一见他推动的手背青筋暴起,犹豫再犹豫,出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裴度深深吸一口气,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际却在暗暗用劲。

    程拾一把药干脆利落一口灌完,她痛苦皱起眉毛,好苦。

    见裴度推得实在辛苦,她没想太多,直接接过手柄,“我试试”。

    裴度满身书香气,体型清瘦,确实不想能干苦力的人,见程拾一轻轻松松推着转几圈,他也不觉落了面子。

    程拾一看见他说“阿溪好大的力气”。

    “我自小力气就大”程拾一像是说起什么高兴的事,脸上露出点点自豪,“阿舟说我有能力保护别人和自己”。

    “真厉害”。

    裴度把磨好的细红豆粉扫进碗里,他掰了一小块红糖,放进热水里融化,等糖水化好,他又把豆粉放进去煮。

    煮好的红豆粉粘稠软糯,伴着红豆的香甜,但是气味就勾起食欲。

    “好香”,程拾一一眨不眨盯着,她像是被吸引的小猫,目光灼灼盯着裴度搅拌的手,“熟了”。

    “嗯”裴度应一声,把锅里的红豆泥糕倒到一个长方的木盒里,用勺子铺平“等它晾干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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