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在回京第一日便去千丝楼提交任务,却因受伤不得推延二日。

    程拾一起了个大早,她半夜睡不着,起来在院内开垦一小块地,计划着今日去坊市里买些菜种回来。

    依旧是个艳阳天,程拾一轻车熟路绕过羊肠小道,径直走向熟悉的屋子,敲了几下,开门的还是那位老妇人。

    她看起来苍老了不少,没等程拾一说出暗号,只扫她一眼,便把人领了进来,“进来吧”。

    “赶紧把那只猫带走”老妇人悠悠瞧上她一眼,混浊的眼睛往上抬了抬,“整日叫唤不停,吵得我心烦”。

    见程拾一没搭理自己,她气恼拿拐杖轻轻抽她脚肚子,不疼,但足够吸引她注意,“你把猫带走”。

    “为何”程拾一看清她说的话,纳闷不解低头看向她脚步,那雪白的小团子正亲昵蹭着她的脚,“它很喜欢你”。

    “很吵,我心烦”。

    “可是婆婆你养得很好”,程拾一有些不解,白猫因花色原因容易被欺负,受伤奄奄一息时,逃窜到流听婆婆的家中。

    “太吵闹了,粘人得很”,婆婆生气说道,却没有佛开粘在脚边,企图往上爬的小团子,院内种了不少花草,泥土遍地,白猫的毛发却依旧雪白,不染一尘。

    “它还把我精心呵护的花给摘了”。

    程拾一把目光从婆婆脸上移到她脚步的小猫身上,院里的花草歪倒,的确有被摧残过的痕迹。

    她弯腰捏住小猫的后颈,将它提起“好顽皮”。

    的确很顽皮胆大,被她提起来时兴奋得很,圆而亮的眸子瞪大,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干了什么。

    “婆婆能再养几日吗?我最近任务繁多,可能分不出心神照料它”。

    “既然如此,好吧”,流听婆婆听罢撒开手中的拐杖,小心翼翼把小白猫收拢到怀里,嘴上嫌弃,动作却轻柔又珍视,“那就多留这小东西几日”。

    程拾一见状,放心走进千丝楼,千丝楼墙上密密麻麻排列的烛火像是永不熄灭,永远燃烧着。

    “路上遇到困难了?来得比往日晚了许多”。

    柳遥知交缠着修长的双脚,秀满浓艳牡丹的棕红外袍更衬得她妩媚多娇,见程拾一到来,她懒洋洋拨动算盘,朝她勾唇一笑:“程小公子可是在那边疯狂打探你的消息啊”。

    柳遥知戏谑勾起程拾一的下巴,满意看着她由面无表情到满脸通红“我们小拾一就是讨人喜欢”。

    千丝楼如蛛网一般遍布,总部位于蛛网中心,地址无人知晓,早在程拾一把程燃安全护送到佼于,位于佼于的千丝楼早已得知任务完成。

    程拾一的任务算是完全一大半,等她回到京城的千丝楼禀报任务,交还木牌,才算真正任务完成。

    此一来,既能核实任务的完成度,也能得知任务者是否安全归来。

    好接下来再用这批顺手熟练的牛马。

    “路上遇见难缠的仇家,耽搁了一会”,程拾一略过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简洁带过,她把千丝楼的木牌从袖口掏出,递到柳遥知面前,“姐姐这几日没有出任务吗?”。

    “出了”不提还好,一提柳遥知就来气,她美眸带火,翻了个白眼,“楼主安排了我去与人接应,谁承想还要任何途中被一老头看上,一张脸皱得跟菊花似的,还舔着个脸非要纳我为妾”。

    “我好好一个任务,就是被他缠得没法开展,想一把掌抽过去,又怕这死老头舔上我的手”。

    “给我恶心坏了”。

    柳遥知漫不经心勾着算盘,她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惑人极了,“我自然要给他一些教训,老头不是很看重那□□二两肉吗?我就给他下了点东西,让它短时间内起不来”。

    “这药不能长时间用,但其他食材相食会继发毒性,常年累月,就成了慢性毒,想要老头死的人不少,我把法子告诉了其他人,自然有人比我更尽心”。

    “不过”柳遥知说着说着,突然回忆起什么,话音一转,看着程拾一,脸上正色起来,“这次任务倒是听见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你听说过林府灭门案吗?”。

    “当年户部员外郎李亿安冒犯圣言,贬之南蛮之地,就在举家搬迁的第二日,全府遇害,尸横遍野,无人生还,唯有其年幼小公子被其仆人装死躲过一劫,后不知所踪”。

    “李府遇害后,后来不知怎么,牵扯出西南地裂赈灾银粮层层贪污克扣,万万名百姓活生生饿死,上面官员不管不顾,隐瞒不报,尽贪着吃人财”。

    “有人说李亿安些许是拿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被人察觉方才灭口,真正贪了巨财的人还没被揪出,不管怎样,都是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罢了”。

    程拾一听得很认真,柳遥知看她歪头认真倾听的模样心痒痒,伸手掐一把。

    小脸真软,柳遥知被萌出一脸血。

    她装做若无其事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灭门惨案惨绝人寰,当时轰动了整个京城,皇帝盛怒,令刑部彻查此事,可惜,什么也查不出来,贼人扫尾太干净了”。

    “也可能太不干净了,牵连甚广,深如黑海,层层遮掩下,明面浮现不了什么东西来”,柳遥知一挑眉,“这个案件最后不了了之,卷综被收进大理寺的卷宗阁里”。

    “这些都不算什么”,柳遥知笑了笑,程拾一歪了歪头,不明所以看着她。

    “他们说那名带着小公子逃出去的仆人”柳遥知一字一顿道,“手上也有个红色胎记,算来小公子那年也才一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刑部有派人去寻过他们的踪迹,不过究竟如何,应该只有那份卷宗记录有,这种级别的卷宗应该被严加看管,你可别犯傻直接偷啊”。

    “我不会去偷的”。

    柳遥知警告似地看她一眼,见程拾一乖乖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不似敷衍,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寻了这么多年,在这等紧要关头失了分寸,得不偿失”,程拾一松开攥紧以至手背青筋暴起的手,慢慢说道,“我会好好思考对策,姐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

    “耳朵又听不见了?”,柳遥知问,见程拾一发呆,嗔怒点一下她眉心,引得人抬眼懵懂看她“我说你耳朵又听不见了是吗?”。

    “诶,你这耳朵的毛病,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肩膀也受伤了”柳遥知眼里粹了毒,骂道,“那个挨千刀的敢伤你,老娘要把他毒成蘑菇,再把他劈成木棍当柴烧”。

    程拾一朝她弯了弯眼,温温和和说话“姐姐别生气,我的刀快,我来劈就行”。

    柳遥知掩嘴一笑,“少贫嘴,既然任务完成,赶快领你的佣金去吧,看过大夫了吗?”。

    程拾一摇摇头,“等下就去”。

    柳遥知也不抓着人说话了,摸了摸她的头,催促她赶紧看大夫。

    程拾一乖乖听话,领了佣金便离开千丝楼

    日光很大,照得人眼眼睛睁不开,她只好半眯着眼,快速走到阴凉处。

    京城中最有名气的医馆便是同仁堂,当不说里面的郎中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就每月独开一日,为劳苦百姓义诊的这份心,也是绝无仅有。

    真正做到悬壶济世,心怀天下。

    前来求医的人很多,堆挤在大堂里,程拾一只是前来抓药,倒是无需同他们一般苦等。

    同仁堂对面是京城名气极大的酒楼之一,恰值饭点,门前停满了马车,小二忙前忙后,招呼不停。

    “主子”,林峰百无聊赖看向窗外,忽然眼神顿住,有些兴奋凑到顾执身旁,轻声道,“我好像看见程姑娘了,她回京了,就在同仁堂了”。

    顾执捏住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谁回京了?”。

    “还有谁”林峰莫名兴奋,“程姑娘啊,她家门落锁差不多有一月,眼下终于回来,我可想同她切磋了,也不知她武艺有无长进”。

    “不过她去同仁堂做甚,受伤了?以她的武功,能伤她的会是什么人,师从何人,不知能不能交流一二”,林峰絮絮叨叨道。

    顾执被他吵得头疼,一个凌厉眼神扫过,林峰瞬间老老实实闭上嘴。

    他今日受人之邀,前来赴宴,主要还是惦记着选官升迁一事,顺天府经历林元平庸无能,碌碌无为,好几年也没干成事业。

    此番信任首辅决心纠前时弊端,以整顿吏治为重,肃清正之风,这等情况下,自然有人急了。

    林元只想留京,不愿被派遣去地方,思来想去毫无法子,便想来顾执这里探探口风。

    可惜顾执人前笑面虎,温和有礼,一番太极打得极好,你推我推,就是滴水不漏。

    一场下来,林元从顾执身上探不到丁点消息,担心试探目的太明显,便告说家中有要事,先行离开。

    顾执慢条斯理吃着饭,并不在意林元走与不走,这些人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他平静的思绪被林峰嘴里的名字牵引着,波动一瞬,随机被人强硬平复。

    顾执极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他眉心紧皱,脸上也冷了下来。

    “一个多月了”。

    “我当以为她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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