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拾一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沿着姜婶小孙子淹死的那处浅滩一路往下追查,打听情况。

    裴度于她有恩,如今他遭人迫害,程拾一做不到不管不顾,置身事外。

    她头顶着耀眼的日光,有些晒得焦脆的叶子散落在地上,行人走过,叶子被踩得啪啪直响。

    啪!

    凌疏白合起卷宗,略有些疲惫往向窗外开阔地方。

    验尸,查案,填写卷宗是大理寺的日常,也是凌疏白等人日复一日需要完成的工作,细致入微解决完一切。

    凌疏白在回府的路上,很偶然碰见了顾执。

    大理寺和吏部衙署只相隔一条街的距离,可两人从未遇过。

    马车停靠在街边,林峰下车买枣泥糕去了,顾执百般无聊,懒懒掀开车帘,抬眼撞入凌疏白漆黑如墨的眼里,“念安”。

    见到是他,凌疏白冷淡的神色一缓,罕见露出点点笑意,“念安”。

    “好久不见”。

    顾执唇笑眼不不笑,“是啊,许久不见表兄,不知近日过得可好”。

    林峰急匆匆买完枣泥糕回来时,远远看见自家主子下了马车,站在路边与人交谈。

    被挡住了,看不清脸,林峰撅起嘴朝顾执站立方向眯起眼。

    “诶诶诶,让一下,让一些啊”。

    下一秒,

    他拎着几袋糕点,螃蟹般大摇大摆撞开人群,迫切想回到顾执身边,生怕慢一秒自家主子就被人给欺负了,“都让让哈”。

    “欸,凌大人!”,没等林峰站稳腿脚,他脑海里的假想敌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俊美熟悉的脸庞。

    “你也在哈哈哈哈”。

    林峰尴尬退回顾执身后,却见他带笑的脸庞时不时露出不易察觉的烦躁。

    好哦,又有脾气了。

    也是,自家主子一向讨厌凌大人。

    林峰这么多年想破头也没想明白,明明凌疏白仅仅比顾执大一岁,却对顾执百依百顺,只要不算太荒谬的要求,凌疏白皆会想尽办法满足他,完完全全承担起兄长的责任。

    可顾执依旧厌恶。

    他虽然不讨厌凌疏白,可顾执不喜欢的人,他也不会喜欢。

    两人并肩走进茶楼。

    顾执身上穿着青袍白鹇常服,更衬他隽雅俊秀,芝兰玉树,他看着小二拿着托盘递呈一壶上好的茶来,还有几碟点心。

    “大人请慢用”。

    凌疏白一手挽着袖子,另一手为两人倒茶,“听说这醉玉轩的点心做得极好,你试试看”。

    顾执不可置否淡然一笑,捻起茶杯轻抿一口,便听见凌疏白说道“母亲时常挂念着你,常念你何时再来府上”。

    顾执苍白的唇色被茶水一润,多了几分血色,他神色恹恹,懒懒掀起眼眸,避开凌疏白而是看往向窗外。

    闻言,语气倒是多了几分真情,“替我多谢舅母挂念,念安得空定前去叨唠,只是最近琐事缠身,只是抽不出空”。

    顾执微微侧头,凌疏白只能看见他有些泛红的眼尾和浓密纤长的睫毛,以及下巴上未完全消退的红痕,青紫由于淤血褪去已经消散,只余下红印,如同漫天飞雪里的一枝红梅。

    凌疏白瞳孔一缩,下意识伸手捏住顾执下巴,把他侧着的脸掰正回来,正能对着自己,向来冷若冰霜的脸庞染上一丝急躁,“是顾将军打的”。

    他曾无意中见过顾将军对顾执堪称毒辣的惩罚,就好像面对的不是自家的孩子,而是潜伏身边的敌人。

    他更不明白,为何顾将军对顾执已逝母亲如此情根深重,却要在她离开后,如此折磨她留下的孩子。

    “不用你管”,顾执冷下脸,嫌恶拂开他的手。

    “是因为军饷一事吗?”凌疏白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自然收回手,“无论如何,陛下想要削弱各地方林立的决心不会更改,顾将军断不可能看不清形势,却仍将气撒在你身子,妄为君子,更妄为人父”。

    顾执手指微动,悄悄在桌底下轻叩,颇为认同他这一番话。

    “燕王要回京了”。

    “燕王?”顾执眉头一点点皱起,“他不留在东南驻守,反倒跑回京城作甚?何况过几天便是太子生辰,若说燕王是回来祝贺太子生辰......”。

    顾执眼睛危险眯起,嘴角缓缓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那可真是......”。

    “有趣极了”。

    “是啊”,不同与顾执隔岸观火的看热闹劲,凌疏白显然对此兴趣不多。

    他对桌上那些甜腻腻的糕点不感兴趣,本来也只是为顾执准备的,凌疏白喝一口茶,继续道,“三皇子最近寻到一位新谋士”。

    “哦?”顾执歪了歪头,“何许人?”。

    “不知道”,凌疏白眼球转向他,脸上淡淡没有什么多余表情,他垂下眼,修长指尖摩挲着杯口边缘,把指腹润得潮湿。

    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念安,你还记得我幼时生一场病,失去了许多记忆吗?”。

    “明明离了京城,可不知为何最后突然又回京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并无半点印象”。

    “他们告诉我想不起便不用再去想,可我总觉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哦?”。

    顾执两只手交掩在宽大袖子中,像是脱离主人控制,不知疼痛疲倦斗殴起来,落得伤痕累累的下场。

    他面色如常,“表兄最近发生何事?”。

    甚至罕见带上一丝关切,语气平缓劝慰“恢复记忆这类重要事急不得,慢些来”。

    “是啊”,凌疏白垂落的眼眸盛着淡淡笑意,他端坐在圆凳上,将斜的日光穿过半掩的窗花,凝成一束长条金光落在他身上,仿若沐浴日光下节节分明的竹子,清冷疏离,“的确急不得”。

    “我最近遇到一个人”。

    顾执听见他说,那双垂落的眸子不知何时抬起,紧紧盯着自己。

    一时间。

    他看着推门而入的程拾一。

    脑海里突然响起凌疏白声音,“我想让她帮我找回记忆”。

    耳边,程拾一略带喘息的嗓音响起,“大人,我来见你”。

    她呼吸有些凌乱,像是跑了许久,眼睛却罕见有些亮,看起来像神采奕奕的,透亮的眼眸盛满顾执的身影,像是格外期待与他的相见。

    “今日怎么这般慢”,顾执从记忆中脱,拧了拧眉,像是动了怒,他侧过头,像是不想见到她,“如今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等明日再来,你以为我今夜会一直在此等你?”。

    "大人别生气",程拾一好脾气哄道,她分辨不出顾执哪一次是真生气,哪一次是装模作样,只好永远顺着他,“路上耽搁了片刻”。

    顾执刚想发作,却见程拾一变戏法一般不知从何处掏出几枝洁白无暇的白玉兰,用一根红色发带绑成一束,盈盈的白在皎洁月光下越发神秘迷人。

    “所以你迟来这么久,是跑去折花了?”,顾执眼神幽暗,意味不明问道。

    “是啊”,程拾一腼腆一笑,眼睛亮亮像漫天星辰,她拨弄几下花瓣,隐隐有些期待“大人您喜欢吗?”。

    她今日不小心走了岔路,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近山中,走错路不要紧,即使离去即可,可就在转身一瞬间,她悄然瞥见枝头那一抹白,隐藏在交错纵横的林叶中。

    那是一棵白玉兰树,开得花团锦簇,皎洁月色下,像是挂满了盈白的飞霜。

    程拾一没有犹豫,飞快折下最漂亮的几枝后,朝顾执奔去。

    顾执看着眼前仍旧姣白如霜,点缀枝头的白玉兰,垂眸掩去眼里神色,突然问:“为何要送我?”.

    程拾一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思考几秒,还是坦荡回答道:“不知道,只是看见它时,想着大人您也许会喜欢,就摘来了”。

    “油嘴滑舌”,顾执心脏酸麻一瞬,像是被不曾存在的小虫子啃咬一口,他下意识掐住手臂内侧,用疼痛摆脱这种恶心的感觉。

    “我不喜欢”,顾执嗤笑道,还没等程拾一反应过来,他又接着说,“把我摆放在屏风前的那一个青瓷花瓶拿来,把花插进去”。

    “在眼前晃得我心烦”。

    程拾一闻言乖乖照做。

    顾执手执笔,笔尖悬在空中,滴下一滴浓墨,在纸张上迅速晕开一朵花,他冷漠看了半响,突然开口“大理寺左寺丞凌疏白,他很喜爱玉兰”。

    “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顾执执笔勾勾画画不停,片刻,白纸上跃现一朵形神具备的玉兰,点缀枝头,他停笔,望向程拾一,冷声道,“过来”。

    程拾一不明所以走近,顾执身上的冷香就如同画上的玉兰一般,一同跃进她的眼睛,鼻子。

    “好看吗?”。

    程拾一点点头。

    “呆子”。

    “手伸过来”,顾执清透的琉璃眼珠跃动着诡秘的光,他莫名有些兴奋,毛笔尖蘸满浓墨,笔尖细软湿润,划过皮肤时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黑色的墨,骨节分明的手腕,两者合在一起,像是诡秘的刺青,莫名显出几分妖艳。

    “三日后是太子生辰,届时宴会上不必跟着我,你到太子身旁护他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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