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洛的床上找到的?”,凌疏白眉心皱起,他冷峻的眉眼动了动,视线如蜻蜓点水一般从程拾一手上掠过,“他为何要私藏此物”。

    “并不清楚”,程拾一从床上滑下,她一手举着蜡烛,仰头看向凌疏白“这衣物总不能是黄洛的,可能是他偷来,也有可能是有人交于他,但后者可能性不大”。

    “我有询问过周围与黄洛相识的人,黄洛为人很是轻佻不着调,可比起他兄长沉闷的性子,算得上外向,平日邻里来往,也能说上几句话”。

    程拾一努力回忆起下午听到的话,“黄洛因赌散尽家财,手中没有余钱,平日也不能出入烟柳之地,除了赌坊,便是到处偷鸡摸狗,即便到了年纪,也说不上亲”。

    她眼睫轻轻扑动,落下的阴影像蝴蝶的翅膀,总结道“这样的人,不会有女子愿意委身”。

    凌疏白不可置否,他微微抬眸,认同她的一番话,既然接触不到外面其他女子,那能接触的,只有家中的人。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帘子上,像是要透过实物窥探真相。

    程拾一能难形容这种感觉,她平淡的眼眸泛着肃肃的冷意,绷着脸,直接穿过帘子,打开存放衣服的木柜。

    柜子不大,里面塞满了杂物,普通人家的衣衫不多,破了打补丁,只要能穿,便绝不可丢弃。

    凌疏白一手拿个一个蜡烛,为她打光,当程拾一翻到贴身衣物时,凌疏白侧开了眼,他问“有什么发现?”。

    程拾一比对着手中的两件衣物,没有回答,衣角的小花勾勒得栩栩如生,看得出绣的人用心程度。

    “是黄复娘子的贴身衣物吧”,凌疏白扫一眼,淡淡道,“出现在黄洛床上,足够让人怀疑”。

    他并没有说其他,但两人都清楚,无论是黄洛觊觎作为兄长妻子乔雪,亦或者是两人暗地有染,有或是幼儿偷拿母亲衣物玩闹的恶作剧。

    都将两人紧紧拧在了一起。

    烛光摇曳,夜色浓郁,有几只飞蛾向着火光飞来,绕着光来回飞动,凌疏白看着程拾一将衣物重新整理叠好归回衣柜,他垂眸道“孔不凡带回消息,说有人曾经见到黄洛把乔雪一同去后山”。

    程拾一关好柜门,闻言,抬头看他,乌黑的额发下是一双灿然的眼眸,两人视线对上,凌疏白率先移开视线“不止一次”。

    “乔雪的孩子顽劣,四处乱闯,最爱往山上跑,每每需要乔雪去找,和黄洛一同去往后山时,旁人只以为他们是去寻孩子”。

    “现在看来倒是有些不寻常”,凌疏白淡淡道。

    他率先走出寝房,他一动,程拾一立即回神跟了上去。

    “走吧,这个房间没有值得搜寻的地方”。

    房门小,只能容许一人通过,程拾一在他身后走着,却见他突然停下弯腰,捏起地上一只掉落的,用草编成的小蝴蝶。

    草已经干黄,蝴蝶在他指尖停留,随后被他放归回床上,随着木门的合起,一道微弱的月光落在它身上,不过半秒,又被黑暗吞噬。

    两人又回到厅内,程拾一看着圆桌旁边的血迹,突然问“既然乔雪是被凶器所杀,那凶器是何物?”。

    “是一把短尖铲,用以挖草,乔雪略识得几个字,经常上山挖草药去医馆卖,以补贴家用”。

    凌疏白剑眉轻拢,他平日寡言少语,气质清冷凉薄,如同清晨的朝露,清凉碧透,遇上案件,倒是愿意多言:“仵作比对过血迹和进刀的深度,猜测她是自戕?”。

    “但也仅是猜测不是?”,程拾一奔波劳碌几日,身体疲乏,她半歪着头,大脑有一瞬间放空,但很快清醒“除了陈兴德,黄洛还有一位名为方宝宇的友人,颇得他信任”。

    “黄洛的赌技,偷盗抢劫,一些小骗术全由他一手教成,正经医馆不会出售的药物需要通过一些别的手段获得,黄洛若想买到大人口中的半日红,兴许会去向方宝宇求助”。

    程拾一手撑着头,她垂着眼,高高束起的马尾滑落肩头,夜风吹起她的额发,发丝高扬,显露出几分少年气,“该去会一会这个方宝宇”。

    凌疏白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他顿了顿,突然拿起蜡烛靠近,居高临下站着,面无表情问“困了?”。

    程拾一摇摇头,却见凌疏白面容冷峻,吹灭手中的蜡烛,朝她道“走吧”。

    “去哪?”,程拾一迷糊了,她眼睛微微睁大,坐直身体,目光追随着凌疏白的身影。

    “回家”,凌疏白言简意赅,他回头垂眸望向她,黑暗中两人的脸模糊不清,凌疏白的孤寂冷意被边缘化,“二更天了”。

    哦,程拾一点点头,她晃了晃脑袋,推开窗计划着从屋顶上翻走,凌疏白平静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你在做什么?”。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她回头说道“回家”。

    “从这里走?”,凌疏白眼神骤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看着程拾一不似作假的神色,很轻勾了勾嘴角“动作老练,看来常在夜禁之后出来”。

    程拾一沉默。

    “从正门走”,凌疏白道。

    “现在是二更,禁止闲人在街上游荡,违者处置”,程拾一眨眨眼,有些疑惑,“不能从正门走”。

    “没有这么多墙给你翻”,修长分明的手合起窗户,凌疏白垂眸看着她,又复述一遍“从正门走,我保你无事”。

    程拾一犹想拒绝,她更愿意独自一人,手心却突然被塞进冰凉坚硬的东西,她下意识握住低头看。

    是一头漆黑的剑柄。

    ?

    “握住”,凌疏白冷声道,他一手握住剑鞘,程拾一被他带得往前走了几步,两人一前一后,直到走出院子,她才松开手。

    门口守卫的两人打着瞌睡,门突然被打开,吓得一哆嗦,睡意全无,“大人,您要走了呀”。

    “嗯”,凌疏白点点头,“守夜辛苦”。

    两人憨憨摸着脑袋笑,看到程拾一时也不奇怪,只以为是个清瘦的少年郎,以为大理寺新来的生面孔。

    程拾一垂着头,看不清脸,直到走远了,凌疏白依旧在她身边,两人不远不近并肩前进。

    “大人,您府上也是这个方向?”。

    “嗯”。

    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谈的人,气氛一点点凝固。

    程拾一看着面前遥远的路程,弯曲的田间小径被月光照亮,野花野草在两侧七零八乱肆意生长着,自由顽强。

    她背着手,轻快将面前的石子踢开,看着它咕噜噜滚进草丛,头顶突然响起一道冷淡的嗓音“你如何过来的?”。

    “我可以跑”,她说,“轻功加上奔跑的话,只需半个时辰”。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步调很快,但在路边看见好看的野花木头或各种草时,会短暂的停留,然后用草编和匕首做出好看的形状。

    走了一路,腰间挂着的草编越来越多,在腰间系成长长的一串。

    凌疏白沉默寡言,只是会被她灵活翻动的手吸引,看一根根草在她手中变换。

    他看得入迷,直到一只粗粝的手心上往上翻,接着一只小巧的草灯笼垂落眼前,晃动着穗子。

    “给我的?”,凌疏白浓密的睫毛扑动,他垂落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接过来。

    程拾一其实也摸不准凌疏白会不会喜欢这些小东西,可见他观看得认真仔细,她猜想应该是喜欢的。

    “我为大人编制的”,程拾一又晃了晃,灯笼鼓囊囊,有种笨拙的可爱。

    “多谢”,凌疏白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脸色冷峻,眼神却多了几分柔和,“你的手很巧”。

    小巧的灯笼在粗大的掌心中显得更小了,凌疏白虚虚合拢掌心,怕将草灯笼压坏。

    程拾一很轻弯了弯眼,她拉了一下腰上系着的草编,说道“不知道顾大人会不会喜欢”。

    顾大人,是顾执吗?凌疏白想,若是他,也许并不喜欢。

    “这些都要给顾执吗?”,凌疏白问。

    程拾一点了点头,又听见他问,“那裴度呢?”。

    “你心悦裴度吗?”。

    两人已经走到街上,程拾一脚踩在青石板上,漆黑的石板留着月光似的水,她身形一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她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将凌疏白扯进墙内。

    一队持刀巡捕路过,哒哒脚步声沉重敲击地面,引来一阵小小的动静。

    凌疏白垂眸望向程拾一,只见她探头观察,见人走远才转身回来,“大人,您说什么?”。

    “我说,你是否心悦裴度?”。

    程拾一眉心一点点皱起,虽然并不知凌疏白为何要如此发问,却还是认真耐心解释“裴夫子于我有恩,我定当回报,虽不知大人为何如此问,可裴夫子于我是好友,是恩人,别无他心”。

    他后知后觉自己逾矩,程拾一不是犯人也不是手下,只是一名女子,出言不逊是自己无礼,凌疏白撇过脸,“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

    他看着程拾一的背影,脑中不合时宜想起那一个咬痕。

    或许,程姑娘遭人欺骗了,他想。

    除此之外。

    凌疏白望着手中的草灯笼,突然想起那串被顾执拿走的铁铃铛。

    顾执总会和他喜欢上同一件物品,母亲从小与父亲一般,教育他谦让表弟,懂孔融让梨之礼,凌疏白遵从父母教诲,向来都是忍让的。

    只是不知道,顾执还喜不喜欢那串铃铛。

    凌疏白不懂自己为何留着一串做工并不精致的铃铛,他丢失太多记忆了,可是他想,若是顾执不喜欢了,他还是想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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