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生辰,隆重盛大,东宫门前车水马龙,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各色礼品如流水般送入,前来送礼观礼的世家朝臣不胜数。

    程拾一与林峰并肩左右,亦步亦趋跟在顾执身后,穿梭于千转百绕的长廊中,彩灯高挂,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

    顾执一身云水兰交襟长袍,乌黑的长发半散在身后,手持折扇,眉如墨画,温润如玉,一颦一笑如同画中人。

    一路上,他脸上笑意不减,还未有言语,见人已带三分笑意,直到坐在殿内,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笑容才渐渐隐去。

    程拾一跪坐在顾执身后,背后是高大的宫墙,灯架上的蜡烛随着人走动引起的风摇曳,整个东宫亮如白昼。

    她垂着头,盯着地上砖石之间的细缝,殿内人声嘈杂,身着华服的人们举杯相庆,身姿曼妙的宫娥捧着酒盏穿行于筵席之间,带来丝丝暗香。

    林峰跪得腿麻,他动了动手脚,痛苦呲牙,暗暗滚了个果子给程拾一,示意她藏进袖口。

    顾执不经意瞥一眼她们窸窸窣窣的动静,没有理会,他举杯笑着应付前来的礼部左侍郎刘庸,“刘大人,许久未见,近日可安好”。

    刘庸年过四十,头发渐已花白,他年少文武双修,与顾将军颇有交情,后因战事落下病根,无法提剑,也不气馁,转身入了文职。

    他爽朗一笑,拍着日渐圆润的肚子,笑道“好,都好着呢,怎么不见顾将军?”。

    “父亲仍在军营,忙于训兵整队,可能要晚些到”。

    “他这个人”,刘庸展眉一笑,眼眉生出许多细小的皱纹,像是感慨,“总是更上心军中之事”。

    顾执笑了笑,轻啄一口杯中酒,一转身,左侧桌上给事中云衡见他得空,一双精明的眼睛眯起,朝他举杯,“顾大人,听闻您这几日身子不适,可有好些”。

    “好多了,多谢挂念”,顾执神色不变,言语谦逊有礼,挑不出差错,他刚想举杯喝一口酒,便见云衡劝阻,“顾大人身子不适,还是少些饮酒”。

    “我敬大人一杯便可”没等顾执说话,举杯一饮而尽,爽快极了。

    顾执暗暗咪起眼,眼里深意加重。

    云衡摩挲着杯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吩咐身后的下人。

    “诶呀,差点忘了,我这有几颗药丸,是从暹罗那边得来”,他笑道,“是以百年人参天山雪莲和珍奇药物制得,平日口服便能益体增寿,若是配酒,除了养身,还能解酒护体,最是适合大人不过”。

    一个金丝木盒被递到顾执面前,他漆黑的眼眸闪动,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笑,顾执点点头,林峰立即接了过来。

    “那便多谢云大人了”。

    云衡想留任给事中,不愿分配到地方,想留在清流部门,可他容姿态不够雄伟,器识学问文章也不够出色,本就惹人闲语。

    任职几年不见长进,尚书与顾执交谈间暗暗替过云衡一事,皆认为不可留,云衡些许是猜到此事,明里暗里来找顾执探探过不少次口风,都被他轻飘飘揭过。

    见顾执收下,云衡心里暗自松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他还想说话,见又有别的大臣过来同顾执交谈,只好耐下性子作罢。

    酒过三巡,顾执白皙的脸庞早已染上浅粉色,漂亮的眼眸仿佛盛着春水,艳若三月桃李。

    席间歌舞升平,舞女们衣诀翩翩,歌声动听,动起来腰肢纤蔓,灵动飘逸,为宴会增添几分雅致,程拾一看得入了迷,察觉到顾执的靠近也下意识忽略。

    “美吗?”。

    程拾一点点头:“美”。

    清冽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程拾一抖,便看见顾执咬牙切齿的脸庞,他像是有了几分醉意,眼尾红得像一抹胭脂。

    顾执对程拾一的举动很是不满,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程拾一的脸掰回自己面前“都是一些庸脂俗粉,不许看”。

    程拾一想,不看那些舞女也可以,可大人也不必让她看向自己。

    “你是进宫看表演的吗?可还记得此番前行目的?”。

    “记得的”,程拾一说,她眨眨眼,“大人脸红了,可是醉了?”。

    顾执突然不说话了。

    他刚松手,程拾一蓦然感觉到一股强烈视线,那股视线没有恶意,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还没等她搜寻,很快又消失不见,她抬头不作声色观察一圈,始终没有找到视线的来源。

    灯光影影卓卓,屏风上悬挂的流苏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流苏下坐着一个人,被挡住大半身,只露出下半张脸,他看着程拾一追踪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

    三皇子正气上头,一口接一口喝着酒,父皇将他想要许久的西海进贡的海底红珊瑚和酸枝木雕云纹黑锻地广绣盘金绣百鸟图四折屏屏风一并赏赐给了太子。

    他喜欢得不得了,也早早和父皇提过多次,父皇却还是把此物赏赐给了太子。

    他不知自己何时惹了父皇厌烦,闷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突然一直苍劲有力的手按住酒壶,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小酌怡情,可若是大饮,则容易伤身”。

    “与你何干”,三皇子气在头上,他瞪一眼阻止他的裴度,“父皇不让我如意,你如今也要来讨我的嫌?”。

    裴度是他母妃好不容易为他请来的新谋士,他虽不喜裴度阻挠自己的举动,却也没有大发雷霆出言不逊,“哼”。

    “顾执”,三皇子厌恶看一眼与太子交谈的人,满眼不屑,他将桌上的果子移到裴度面前,一扬下巴,示意他剥,“一个小小的文选司郎中,也敢与本宫作对叫嚣,把我的人从京城挤走”。

    “本宫迟早让他好看”。

    “也不知道父皇为何对他另眼相看,谁人不知,他这个儿子,承不了将军的业,又不得他欢喜,若非他高中,京城谁人知晓顾将军还有一位儿子”。

    裴度不可置否,他慢条斯理剥着荔枝内层的白膜,这荔枝是岭南太守特地送上来的,颗颗饱满多汁,几十匹马快马加鞭,特意在太子生辰前送达京城,为生辰贺喜。

    闻言只是轻扫一眼三皇子口中的顾执,却在他身后侍卫装扮的程拾一上略微停顿多几秒,敛眸默然。

    太子生辰,除了满朝文武贺喜,除此之外,还有远道而来的外朝使臣,也有当年败于大渊的契阳国。

    当年一战,契阳战败,号称草原铁骑战无不胜的神话在大渊破灭,成了大渊的附属小国,全了成帝一句:寇可往,吾亦可往。

    程拾一不是第一次见到契阳族人,他们勇猛雄壮,高大威武,属于草原矫健自由的气息流淌在血液里。

    她看见契阳使者拉上一个盖着红布的笼子,红布拉开,里面困着一只巨大的黑鹰,约有成年男子胳膊长。

    黑鹰的体型是她见过的鹰里面最大的,张开的双翼上的羽毛流淌着异样的色彩,仿佛一只只泛着寒光的利刃,危险又强大。

    契阳使者粗犷大笑,抬手让黑鹰张开双翅猛然飞到臂上,双手捏住嘴唇,吹出一声响亮的哨声,黑鹰在他的指示下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

    “凛风飞吧,让他们看看契阳荒漠上空的鹰,展翅挡日的鹰”。

    这种强大的生物温顺屈服于人掌心之中,在满足人征服欲的同时滋长出无限的膨胀感,甚至有人跃跃欲试,也想让那头威风凛凛的黑鹰站到自己肩头。

    热闹的气氛一时间被推上高潮。

    程拾一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心下一动,却听见顾执一扬下巴,示意她坐上前,推给她一盘荔枝,“剥”。

    “鹰是鸟中王者,桀骜难驯,而黑鹰更是其中之最,契阳族人训练这么久,难道就为献上一场表演?”。

    高坐上的太子一身华服,低眉浅笑,包容看着在口中飞翔的黑鹰,这头黑鹰在训练者的指引下做出各种姿势,像是能听懂人话。

    在一众欢呼惊讶声中,黑鹰忽然降落到太子的桌案前,啄食盘中餐,边啄边甩出,随后又探向宝杯中的酒液。

    契阳使者非但

    盘旋在太子的头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几乎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绷紧了,唯有太子依旧不惊不忙,他看一眼太子妃的情绪,见她惊慌害怕,朝她安抚笑了笑。

    下一秒,黑鹰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飞翔的身体一顿,紧接着一歪便轰然倒在桌上,立即有侍卫上前将黑鹰按住绑好,重新困于笼里。

    “野性再难训的动物,先前的打是不吃长进的,需要时不时的鞭打教训,总能训好,起码,要让它知道,不能在主人嘴里夺食不是”。

    太子一脸温和,反倒是契阳使者脸色铁青,像是看不得自己的黑鹰被如此对待,愤然回座。

    程拾一的果子剥了一盘,她没吃过名贵的荔枝,这种水果太金贵,她观察了好一会别人,才学会如何剥。

    她弄得仔细,汁水完美被锁在薄薄的皮中,林峰不知道去哪了,只剩程拾一呆在顾执身边。

    顾执轻捻一颗,雪白的皮肉更衬得他的指尖如葱,修长漂亮,指尖戳破表皮,溢出甜腻的汁水,看一眼像是发愣的程拾一,不经意道“太甜了”。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将它放下,而是往嘴里又送了几颗。

    程拾一回神,放下手中的荔枝,目光从太子坐着的方向身上收回,她抽出帕子,自然擦拭着顾执粘腻的指缝,“嗯,是荔枝不对”。

    两人动作自然,像是做过无数遍,只有中途回殿的林峰看见这一幕时差点脚一滑。

    程姑娘莫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自己主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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