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姐,那边来人说景已经布好了,让我们把赶紧把这些烛台和桌椅搬过去”,时朝垫起脚指,活动一下酸痛的足底。

    这是一处狭小的杂房,堆满杂七杂八的杂物,光从破烂的窗纸中射进,不至于让整个房间暗无天日。

    程拾一嗯一声,左右肩各抗两张木桌,把整个上半身显得庞大无比,更衬得中间那颗头小地惊人,四肢细细长长,像一只变异的甲虫。

    “好,我这就搬过去”。

    时朝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这些桌椅全部掉下来,程拾一一个人那走所有重活,她便只需要拿轻松一些的烛台了。

    “你这样肩膀会不舒服吧”,时朝抓着烛台匆匆赶上她,很是过意不去,“我替你拿一些吧”。

    “我力气大”,程拾一避开时朝的动作,稳稳当当扛着,眼神有隐隐的骄傲“这些不算重,你先走吧”。

    那张算清秀的脸上没有太多神情,时朝只觉得可靠极了“好厉害”。

    “你人真好,你怎么对谁都这么好”,时朝打趣道,酒肆后院人来人往,时朝小心避开不被人挤到,抬头朝着程拾一弯眼俏皮笑,“我都要嫉妒别人了”。

    熟悉的话语强势挤进程拾一的脑海中,有一瞬间沉睡在过往的记忆如同被拂去灰尘的镜子,逐渐显现,她有片刻怔愣。

    酒肆一楼靠墙的位置搭了个不算高的台子,冬日的太阳下山得早,昏黄的光像一副陈旧的画作。

    前几日来了一个江湖戏班,戏班流动着在各地演出,行无止尽,酒肆的掌柜为招揽食客,特意们请他们演一出。

    大厅内有许多慕名前来的百姓,三五人围坐一桌,吃酒闲聊,热闹非凡。

    程拾一从偏门进来,一眼便看见垂眸安静呆坐着的玉檀生,不断有人从他身旁走动,在不断流动的人员里,他像一尊精致的雪娃娃。

    与缺乏存在感的神态举动不同的是,玉檀深身上始终带着极致的危险感,那种对生命漠视的眼神,程拾一只在一种人身上见过。

    那种人,被称为人型兵器。

    时朝见到他手中的丝线,心跳突突要跳出心脏,生怕玉檀深这尊杀神一不乐意就大开杀戒,明明刚离开没一会,怎么又有人惹他不高兴。

    时朝像一名被熊孩子折磨到疲倦的老母亲,下意识安抚孩子的情绪,玉檀深扯着线的手被她塞进一个红红的果子,冰冰凉凉。

    冬天树上会结这么红的果子吗?玉檀深不知道,躁动不安的情绪意外被抚平,他捏着果子不说话,转过身不看凑到眼前笑吟吟的时朝。

    时朝也有点心虚,毕竟玉檀深是被自己拉着过来赚银子,傀丝和木偶提线在她看来就没有区别,人要活学活用,不能死板,要不是怕他不乐意,时朝还想送他去绣花。

    反正都是用线,大差不差。

    戏班子有自己固定的成员,尤其是这种四处流动的戏班,如果不是因为戏班里操纵木偶的掌线人突发疾病,加之演出在即,不然也不愿让玉檀深顶上。

    时朝和程拾一则是因为戏班缺少干杂活的帮手,在时朝好说歹说的劝说以及程拾一绝对是力量面前,非常乐意雇佣她们。

    锣鼓哨子声响,酒肆是灯光被人吹灭,鼎沸的人声像被一点点拉紧的袋口,降至无声,半透明的幕布上跃现几道影子。

    砰——

    好戏开场。

    程拾一抱臂靠在大厅一角的柱子上,饶有兴致看着台上的表演,戏已开场,就没有她们什么事了。

    时朝摸到程拾一身边,不知从何处顺来了一把花生,咔嚓咔嚓掰得正香,她对食物总有种莫名的执着。

    “来点?”,时朝朝她昂了昂下巴,程拾一勾了勾唇,也不客气,接了过来,“你不在戏台旁,就不怕时深见不到你不高兴?”。

    “好一会才能结束呢”,时朝往自己嘴里塞了颗花生,轻松摆了摆手,她往幕布瞟一眼,鄙夷道:“好俗套的爱情故事,天天都是落魄书生遇见对他死心塌地的妖精”。

    “怎么不写写壮志未酬的深闺女子遇见女妖精一路大杀四方享至高权利,解救一下像我这样的穷苦可怜人”。

    时朝语气期待,眼睛亮亮的,就好像真的会有这个人,程拾一莫名被她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那要先扮成书生去山上吗?不会当场让人作诗自证吧”。

    两人笑了起来。

    程拾一又道:“等这台戏结束,明日先不要出门,虽说这两日山上的山匪没有下山,镇上的百姓说他们一心一意筹办他们的盛宴,加上之前抢掠了足够多东西,暂时不会再来”。

    “可谁也说不准,野兽吃饱不代表不吃了,即便这两日闭门紧缩的商铺重新开门,仍需小心些”。

    时朝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像把这番话听了进去,她视这群山匪如洪水猛兽,自然不愿与他们硬碰硬。

    幕布背后的木偶人高高扬起尖枪,尖枪的棍子被拉得粗长,基本占了幕布二分之一,锋利的尖头即将刺进另外一个小人的胸膛时,全场观众的呼吸紧张停滞。

    砰锵——

    锣鼓被人大力敲动,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为之一振,心脏不受控砰砰直跳。

    时朝被这场戏勾起兴趣,走到前方寻视野开阔的位置去了。

    程拾一不喜欢这些锣鼓声,离戏台更远了些。

    “那边的门坏了,推不开”,巨大的欢呼声中,程拾一的嗓音因为着凉变得低哑,目光落在角落处想要推门的布衣男子,好心提醒。

    黯淡的光线中,程拾一只能看清一个高大的背影,一身粗衣麻布也难掩贵气。

    背影有些熟悉,程拾一眯着眼想。

    听见她的声音,那人推门的动作停滞下来,他曲着手臂,背不受控折弯一点,像是在忍耐某种痛苦。

    这一处角落只有她们二人,她听见那人沉闷的咳嗽声,以及那道熟悉的声音“何处还有可通行的门道?或者有其它法子能这道门变得可行”。

    已经不需要她回答,热火朝天的演出被涌入的黑衣人骤然打断,像放了气的气球,变得干瘪无声。

    冰冷的匕首架在脖子,与跳动的血管只有一墙之隔。

    “不要出声”,凌疏白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脸上,深邃立体的五官在黯淡的光线显得格外疏冷,脸色苍白,只要任何一个看见他如今的样子,都知道仅是强弩之末,虚张声势罢了。

    熟悉的姿势,程拾一双手自然垂落在两侧,耳边是凌疏白冷淡的嗓音“我无意伤你”。

    ——追我的狗估计闻着味要跟上了,不然你要陪着我死了。

    两道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响起。

    “在下无意冒犯拖累你,只是事态紧急,只好出此下策,那些官兵离开后,我自会放开姑娘”,匕首很凉,贴在温热的肌肤上很是难受,“若是姑娘执意出声引来追兵,恐怕也会被视为同伙,难以逃脱被灭口的下场”。

    “松手”。

    “那些黑衣人靠准备过来了”,程拾一低声道,凌疏白不动,很快脖子上的匕首被轻而易举夺走,凌疏白被她钳住手臂推进墙壁。

    这是大厅的一角,坏木门直接通往后院,小二们喜欢从这里走动,因此有些杂物为寻方便放置在此,刚好替她们引开注意。

    常人都会觉得堆积的货物后可能藏人,下意识会先去搜索,可角落往下方还有一个小缝隙,被墙壁挡了一下,光线昏暗时基本难以发现,会让人以为目光所及就是尽头。

    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程拾一捂住凌疏白的嘴巴,眼神往缝隙外瞟,她的睫毛长卷而翘,凌疏白在刚刚那一刻认出了她。

    黑暗的角落,迫在眉睫的危险,急促的呼吸,过近的距离,凌疏白分不清急促跳动的心是因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

    明明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他却执意望着一个方向,潮热的呼吸打在手指,肌肤传来的触感在黑暗中进一步扩大,凌疏白难为情移开脸。

    那群人果然翻找了那堆杂物,就在脚步声渐远时,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响起“那边是有东西吗?”。

    程拾一和凌疏白瞬间攥进了匕首,目光凌厉往外盯着,心脏沉重有力跳动起来。

    脚步声一点点走近。

    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到来,“能有什么,这块就这么大,犄角旮旯都翻遍了,还能有什么地方躲,还不如混在那群看戏的人中混淆视听”。

    另一人催促他,“赶紧走吧,他受了伤,能走多远,完不成任务有我们好果子吃”。

    等到铜锣又敲起,程拾一松开了捂住凌疏白的手,也许是太用力,凌疏白白皙的脸上印着指痕,垂着眼眸看她时,活想程拾一干了什么。

    程拾一眼皮一跳,她实在想不懂这些读书人为什么都这么白,她心虚移开眼,想赶紧离开此处,手却被人拉住。

    沉闷的声音响起,“程拾一”。

    程拾一回头看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凌疏白如此狼狈模样,凌疏白是冷薄的,疏傲的,带着不以为意的漠视,像一柄寒光凛凛的冷剑,锋芒毕露。

    此刻却衣着不仅单薄还半湿,程拾一注意到他的身体在轻微颤抖,他冷声又唤了一句程拾一。

    她想了想,怕那群黑衣人没走,只是诈她们,又把凌疏白推进缝隙里,那双圆亮的眼眸望着他,安抚道“我只是出去看看,不会抛下你”。

章节目录

论错认背后的隐情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拾一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拾一枝并收藏论错认背后的隐情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