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墨未答,只道:“未从何名师,剑法乃家父所教,略显粗糙,见笑了。”

    赵卿竹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但想起对他的调查,说:“那你父亲与母亲必十分恩爱。”

    本怕触及沈如墨的伤心事,赵卿竹不欲多说,但没想到,他自己倒多提了几嘴:“虽然恩爱,但我母亲并非正妻,家中有几个兄弟,母亲与父亲一路发家,共患难,因此他也比较疼我。”

    赵卿竹从小饱受父母宠爱,其父至死也只纳自己母亲一个妻子,她与兄弟姐妹都是至亲血缘,并未感受过嫡庶尊差,但是她很清楚,于祖宗寺庙中,嫡庶之别乃跨不过去的鸿沟,尤其是宦官人家。

    家中若有妻妾,父亲必会偏爱长子,忽视庶子,但沈如墨竟说出疼爱二字,其父必是对他极为重视的。

    只可惜得罪了太子一党……

    她正发着呆,眼望着秋树落叶飘下,思绪也随之起伏,却忽听到沈如墨的声音:“寨主,你何日前往长安?”

    赵卿竹略带诧异,不曾想对方会问她这个问题:“嗯?”

    她转头,与身旁的沈如墨对视,秋叶簌簌落下,地上晕染一片金黄,清晨萧瑟气息中,沈如凝视着她,轻声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长安吗?”

    赵卿竹本来只想一个人去,并没有带多一人的打算,听闻沈如墨的请求,鬼使神差的,她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回答:“好。”

    大雨唰唰打在桑树叶上,小路旁,竹叶被冲刷得清绿,土地上泥渣翻飞,车轮撵过官道,印下深深的痕迹。

    小二的揽客声混杂在雨声中,行客皆匆匆忙忙,或撑着伞,或淋着雨,快速前往客栈内。

    “客官,您里边儿请!”

    屋檐下,大雨天依旧人多,此路乃官道必经之路,一路上马匹叮铃响,竹林官道下,押运货物的队伍一个个往里挤,楼上,雨滴飘落进檐廊,砸在油纸伞上簌簌作响。

    白袜包裹的脚被微微打湿,沈如墨一袭黑衣,脊背挺直地撑着伞,眼眸望着雨中,身旁赵卿竹发丝沾染着雨雾般的水珠,在黄昏时分清冷的雨气中,发梢轻轻摇晃。

    “寨主,要不要回房间?”

    赵卿竹:“嗯,回吧。”

    二人沿着庭廊慢慢往客栈方向走去,他们已出发了半月有余,一路基本都是向阳的好天气,临近长安了,初冬日里,竟下起了绵延细雨。

    一场冬雨一场寒,雨下冷风一吹,裹挟丝丝严寒,沈如墨手臂上挂着一件狐皮长氅,他将雨伞递给赵卿竹,随后将白色氅衣披在了她肩上。

    赵卿竹笼了笼白色长氅,脖颈间的寒冷被狐毛遮住,感觉到手上的伞被拿走,她长睫轻眨,抬眸道:“多谢。”

    细雨砸在墨绿色飞檐上,屋檐下二人闲谈,赵卿竹:“为何只身与我前往长安,你不怕被朝廷的人发现?”

    沈如墨将伞往她的方向侧了侧,遮住飘进檐廊的雨雾,答:“寨主如此有本领的人,定会护我周全,不怕。”

    赵卿竹笑了,不再言语。

    沈如墨沉默一会儿,交代:“父亲病重,想回长安探望。”

    之前黑山寨已派人调查过沈如墨的背景,长安宦官人家子弟,触犯太子党羽,全家官眷被打入大牢,家族中年轻男子遭流放,妇孺老少充公为奴。

    穿过绿竹走廊,二人回到客栈门口,两间房搁着一段距离,并未挨在一起,赵卿竹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此次回长安,可以好好见见。”

    沈如墨点了点头,望着赵卿竹修长纤细的背影,看她走进了房门。

    夜半,沈如墨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俊朗面庞平静,眼眸合闭。

    窗外雨渐停,只余水滴拍打屋檐下实木地板的嘀嗒声,夜已渐深,明月被厚重黑云遮挡,窗外漆黑一片,冬夜无虫鸣声吵闹,十分寂静。

    嘎吱一声,如同枯树枝经受不住雨打,坠落泥地的声音,在寂静深夜中显得突兀,但难以引人注意。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床帘薄纱晃动,就像风吹过一般,伴随着床上人动作停下,一切恢复宁静。

    床头红烛晃动两下,却并未熄灭,木质地板上,黑色脚尖悄然落地,不速之客手腕紧绷,握着身侧长刀,步步靠近,床幔被掀起,熹微烛光随着起刀的风力摇动。

    滋一声,血液于光影中飞溅,黑衣人惨叫还未来得及出口,目眦尽裂,直直倒下。

    人体轻轻倒地,如重物坠地声般沉重,随后被拖走。

    烛火咔擦熄灭,昏暗房间彻底陷入漆黑,耳侧发丝飘起,沈如墨抽剑出鞘,猛一格挡,红烛光影照耀墙上,两个影子纠缠打斗,刀剑声铮铮,在寂静深夜中刺耳突兀。

    双方连过几招,下一秒,死一般的寂静恢复,另一个黑色身影倒下,血液于地板上蔓延,融入深色地毯中,不见踪影。

    窗外,如猫爬的动静一闪而过。

    竹林于深夜寒风中簌簌作响,掩盖了刀剑出鞘的沥沥锋声,房檐上,黑衣人口鼻皆遮,只留一双眼睛,挥起刀利落砍下,狠狠砸在银剑上,双方眼神对视,寒气迸发,杀手腹部被踢中,闷哼一声,二人再度拉开距离。

    明月突破层层乌云,皎洁月光破云而出,寒刀银亮,长剑出鞘,刀刃碰撞,招招致命。

    骤然间,剑嵌入血肉的钝声响起,二人缠斗停下,沈如墨低沉的声音传出:“谁派你来的?”

    月光下,杀手瞳孔睁大,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鲜血从面纱中溢出,不到片刻,人就没了生息。

    黑色身影从房檐上摔落,沈如墨飞身下房屋,他脚踩上泥泞土地,来到杀手身旁,蹲下身掀开口罩,对方已服药而亡。

    身旁,男人的声音响起:“王爷,还追查吗?”

    沈如墨摇了摇头,剑眉下的眼眸凝视着尸体,说:“太子的人,不会留下把柄。”

    官道上,马车檐角铃铛叮铃作响,随着骏马健稳前行的步伐,前帘悠然晃动,道路两旁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皆是驮着货物,准备进城的商贩与市井百姓。

    随着人流缓缓前行,远处高耸威严的城墙下,军队排排站列,抽检士兵忙碌不堪,对每个入长安城的人进行严格盘查,每一批货物都需打开检查,一一对照通关文凭。

    “夫人,到了。”

    马车车轮停下滚动,纱帘被掀开,身穿墨绿色服饰的男人先下马车,却没离开,家丁走过来,将墩子放置于马车底下,男人抬手,接住从轿子内出来的人,贵妇人模样的女子垂下纤长眼睫,被商人老爷打扮的男子搀扶着白皙的手,走下马车。

    沈如墨搀扶着身旁人的肩膀,低头询问:“累不累?”

    赵卿竹任由他搂着,眼眸含笑,温和地摇了摇头。

    城门关卡处,几个小兵挟刀走过来,领头的上下打量了他们两人几番,道:“入城何事,交出令牌盘查。”

    小厮走上前,递出通关文凭,笑着解释:“我们从江南而来,这是我家老爷夫人,来长安城中做生意。”他手掌灵活摊开,蜀锦包裹的香囊就压在文凭下,鼓起大大一包,递给了领头人。

    对方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并未推脱,他垫了垫沉甸甸的银两,收入囊中,小兵们开始检查马匹驮着的行李货物,领头士兵扶着身侧长刀,低头瞧着手中令牌,笑道:“二位乃江南人士,千里迢迢跑北方来,长途跋涉,必十分劳累。”

    “闲暇时可来我家坐坐,定沏茶招待。”

    沈如墨回答:“感谢官爷抬举,若得闲空必会过来。”

    那领头人还在等小兵检查货物,于是停在马车前与他们闲聊,他上下打量面前两人,皆觉得长得像画像里的仙人似的,忍不住发出感慨:“二位是夫妻?如此郎才女貌,实乃金玉良缘。”

    沈如墨笑得十分自然,紧了紧放在赵卿竹肩膀处的手掌,说:“自幼定亲,才能娶得如此贤妻。”

    赵卿竹隐藏在水袖下的手肘下意识往后一顶,沈如墨肋骨被击中,发出浅浅一声闷哼。

    领头士兵羡慕夸赞:“哟,不错不错。”

    小兵们检查好了,纷纷往回走,领头人往旁边一让,挥手发出指令,命士兵们撤退到路两旁不要挡道,随后说:“请过吧。”

    赵卿竹眼睫垂下,神态娇羞的行了个礼,随后在沈如墨的搀扶下,重新回到轿撵内。

    家丁小厮们跟在其后,马匹与车驮着大包小包货物,一行人混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与入城的人流一起过关卡,进入长安城中。

    马车滚轮碾于青石板路上,发出轱辘的声音,小厮牵着驮轿撵的骏马于官道上走,远远的,高宅大院门外,穿着青衣的家丁站着不断眺望,瞧见他们,立马转身,回传通告。

    “来了来了,老爷,人来了——”

    一窝蜂的,七八个丫鬟仆人快步跑过宽敞的平地,迎向正大门口,接待那远方而来的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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