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优一觉睡起,外面已天光大亮。掀开沉沉的眼皮,撑起半边身子,探手摸到枕旁的手机,拿来看了眼,果真十点出头了。

    她又慕地失了力,颓然地躺倒在床榻上,放任自己像一滩从罐子中溢出的蜂蜜,腻在沾黏暧昧体香的褥子里。

    吴优阖上眼,料定自己绝对是困迷糊了,不然刚刚那一瞥视线的余光里,李执怎么还在?

    他此刻应该在哪?在高速上开车,马上快到家了,准备搭飞机?反正不是在这里。

    李执才从餐吧回来,就目睹了悠悠起床失败、又瞬时缩了回去的全过程,她这副犯懒的样子平日里实在少见。

    起了心思逗她,把手伸进悠悠的被窝里,刚刚在料理台水龙头下冲洗过的指尖微凉,雪粒一样撒落在温暖绵软的肌肤上。

    又很快融掉,化为汩汩流水淌入时常行经的沟壑……

    吴优先是被突然冰了一下,又有这么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掠过胸口,神回意明,彻底清醒。

    模糊朦胧的晦暗情愫只闪现片刻,就全部风吹云散。一下子坐起来,理智占领高地。

    注视着眼前人,李执换了件水洗枪黑工装裤,上半身穿着米白打底、焦糖色调、菱形花纹的费尔岛毛衣。

    日上已三竿,暖暖的光线笼罩着两人,窗外湛蓝湖水无际蔓延,与远天连绵成一线。

    氛围极相宜,迎上李执的却是悠悠急躁的催促:“你怎么还不走?航班还来得及吗?”

    李执正收回手臂,从桌上的水晶果盘里挑选,拈了枚鲜嫩饱满的草莓递到她嘴边。

    吴优只穿了件吊带睡衣,丝绸轻薄,恰到好处地将起伏包裹。秀发垂顺在纤细带子上,乌黑与月白碰撞,绘一幅淡雅水墨。

    艳红莓果的加入,添一丝斑斓。吴优却不领情,歪了歪头、蹙着眉退开,一叠声追问。

    李执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已开始懊恼:“你误机了?怎么回事?”甚至发起了脾气,对李执、也对自己。

    吴优忘了半梦半醒间李执出门的印象,只后悔清晨不该又贪心胡闹那么两次。早知道就让他尽快出发、把时间留得宽裕些。

    悠悠这易炸的情绪李执也习惯了,举到她唇边的手指并不收回,反而向前一碾,想把她那些脱口的埋怨抿回去。

    吴优被逼着后退无路,只能张口咽下那枚果子。额头却还拧着……她此刻可不想调情,嫌他略带孟浪。

    李执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轻轻地按下悠悠的肩,让她歇口气。一边吐出了一个词:“ba,tai”。

    这是个h洲方言里特有的词,可以写做“百坦”。

    环沪区域生活的江浙人众多,其中以吴语区为一大占比。认真说来,虽然吴优和李执来自于不同省市,却属于一衣带水的相同地域。

    不过黎老师祖籍北方,家里并不大说方言,吴优自小又喜欢在学习上攀比,演讲、诗朗诵之类一向是标兵。

    即使后来外企工作的两年,吴优也是那种不爱中英文夹杂,热衷普通话走天下的人。

    她语言上并不像很多吴侬软语的本地女孩子,挺直爽利落的。

    嗯,只是偶尔稍有点蛮横,李执觉得。

    他不同,早年没把公司搬到上海时,接触的生意对象大多是江浙厂商。不止是自小扎根的h洲话,更难懂的温台、金衢片区口音,李执也能略说上几句。

    每次磨砺都有痕迹,也有收获。

    两人同岁,但李执是比悠悠经得杂一些,性子也要缓一些。

    嗯,有时会有点温吞,吴优认为。

    却也契合,即使在床笫间最暴戾的时刻,下一秒李执也能体贴地伏在悠悠鬓边,求问她的感受。吴优品着他话语尾调里的那一丝丝黏糊,挺拔的男人仿佛变身乖巧的巨型猫猫。

    比如此刻,他拉过她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默默地写了那两个字。

    吴优的心境居然真的静了下来。

    百坦,说在嘴边是“慢慢来”的安抚意思。书面也解作百事坦然,是“不急不躁,徐徐图之”的处世哲学。

    从起初的相识开始,李执眼里的吴优就不是淡然自若的,她劳心劳力、汲汲营营,并非一个甜美无忧的女孩。

    许多个像今天的瞬间,他都好想说一句“慢慢来”,只是并非恋人,他不够格。

    现在,李执终于能插上话来,他先把食盒从旁边的桌子端到床头。

    早上他在老城区买好玉兰饼,一路直奔回来。开了门发现悠悠还在睡,就先用保温袋子装好。

    刚刚估摸着她也快该起床了,李执才去餐吧预热烤箱,选了空气炸功能,重新烘一下。顺手拆了买好的果切、洗了樱桃和草莓装盘。

    吴优在琳琅满目的食盒里,一眼就看到了金灿灿的玉兰饼,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空气中立刻萦绕起一丝暖乎乎的香气,熟悉熨帖,烟火人间。

    李执托着小餐盘,悠悠耐不住上手捏着油纸,就着小口吃了起来。

    咬了一下,酥皮还是脆的。外层软糯细腻、内馅汤汁滚烫,吴优小心翼翼地专注嘬食。

    李执看她心满意足,觉得跑的这趟也算是称心如意了。

    他趁着悠悠低头吃东西,解释起来:“我早上退了机票。”

    吴优吃完一枚,又端起旁边那碗小馄饨。喝着汤,才反应过来:“这怎么可以,琢子一个人陪你妈不好吧?”

    私心里,在清晨他离开,那侧床榻微凉的片刻,悠悠留恋过李执。

    可她也知道,顾秀清病程进行到这一步,所剩时日有限。李执作为子女是该多陪陪她、多看看世界。李琢年后上班早,刚工作不方便请假。老太太体质又差,出国需要靠李执安排照料。

    李执低下头,跟悠悠抵了抵额头。以前的吴优会觉得这是有点无聊的哄人把戏,现在却莫名地顺从。两人眼睛离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一起。

    吴优看见李执笑了,露出一边的隐隐酒窝。

    “傻子,又不是只有这一趟航班。”

    不用着急,凡事发生都有应对,没什么值得你去皱眉。

    成年人的责任纷繁多样,即使是互通心意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也只能多陪她半天,傍晚就要搭乘新购的航班离开。

    但也足够了,李执看着她吃着玉兰饼鼓起的脸颊,想起在那所小学附近摊头排队时,脑海里勾勒出小时候的悠悠。

    弥足珍贵的一瞬间,可也被李执抓住了,不受控地拿嘴唇碰了碰那处柔软,吴优没有躲,只是羞赧地别了别脸。

    真奇怪,那么多更应该脸红心跳的时刻,她可是都毫不露怯。

    吴优思维落地,才反应过来:“你来回开了一个小时?”

    ……就为了买三枚玉兰饼。

    “一小时多二十分钟。”

    李执也不隐藏,不是邀功请赏,单纯是幼稚地向她炫耀。

    大年刚过,线上跑腿极少接单,路上又有点堵车,他还是让她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玉兰饼。

    吴优想起学生时代看《大话西游》,那句泛滥至烂俗的台词被很多自以为情种的年轻人推崇:

    女孩子像紫霞仙子一样,期盼意中人于万众瞩目中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出现来娶她;男生们则幻想自己虽为盖世英雄,却难过情关,作深情姿态,把至尊宝铺上社交头像。①

    她当时就觉得,现代社会又不是漫威宇宙,哪有那么多英雄。

    没有金甲圣衣、七彩祥云,可这枚金灿灿的糕团,以及水天间浮现的橘子云海,就是她和他这对饮食男女之间,简简单单的慰藉、踏踏实实的偏爱。

    吴优觉得流泪太出糗,禁不住转移话题:“那其实楼下的就行,不需要跑这么远。”

    理性地算上时间成本,仿佛她顷刻间变得没那么挑剔了。

    “你说过不一样,喜欢的是那家。”李执赤裸裸地揭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其他家也可以果腹,信手购买即可,喜欢却是另一层需求。

    吴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是不一样,我喜欢的是这家。”

    拿一根小手指戳了戳李执的胸口,羊绒毛衣的细腻触感兀然惹得人心痒痒。

    “那高医生呢?”李执第一次开口提到了这位。

    他知道作为男人应该大度,而且信奉“长江后浪推前浪”。只要新人足够好,驱除前任没烦恼。

    只是出于一点压不住的胜负欲,以及,像小孩子一样渴望被肯定。

    “街边档口随便买买。”吴优促狭地总结,人总有饿的时候,考虑上路途、时间,各种经济效益。

    但那不是喜欢。

    李执洋洋得意,拿眼神示意,有点忘形地使唤她:“我也要吃。”

    吴优了然,伸手把吃剩的一半喂过去。

    用完这顿早午餐,两人利用退房前这段难得的空闲拥在一起。李执点开提示不断的手机,翻看了下最新回复。

    他首先抓捕到琢子:“还叫姐啊?叫嫂子。”

    怎么可以这么嚣张,吴优在底下跟着一句:“滚,怎么不叫你姐夫?!”

    (琢子:左右为难= =)

    李执抿了抿唇,没太大异议。反正“姐夫”也不难听,跟昭示他是她的“丈夫”,有什么两样?

    俩人都故意忽视了下面两行调侃。

    沈南风佯装天真地问:“悠悠,别人拍照都P脸,你为什么P脖子?”

    看她被跳过,兔姐也加码了一句:“我看到有点伤痕,悠悠大过年的摔倒了么?”

    ……吴优脖子上的吻痕斑驳遍布,在她各种找角度后,还是有两三处漏网之鱼。她抹掉了,不然也太荒唐放荡。

    但照片一角的男人手臂,她就那么大咧咧地发出来,连黎老师都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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