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钟离第二次走进流青派出所,一进门,朱警官就热情地引着她往上次的审讯室走,她眼睛亮亮的,闪烁着兴奋的光:“你猜怎么着,我们抓住这小子时,他正被一群小年轻摁在地上打,说是找他讨债。嘿,托这小子的福,我们还抓住了一个流窜作案的流氓团伙。”

    讨债?流氓团伙?钟祖豪到底欠了多少钱。钟离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头,忍不住想:看来钟祖豪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说。

    没有听到钟离的回答,朱警官眼里兴奋的光渐渐褪去,被一层晦暗取代。她叹了口气,搓着手说:“不过这次贴传单的事,因为影响范围不是很大,我们顶多关他两天。如果有可能,以后你还是尽量离这个人远点吧。”

    感受到她话中的善意,钟离舒展眉心,转头向她抿嘴一笑,说:“谢谢朱警官,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审讯室里没有窗户,房顶的吸顶灯发出冷白的光,在桌面投下一个孤零零的椭圆形影子。

    负责审讯钟祖豪的是四五十岁的男民警,姓陈,头发半数都白了,孩子和钟祖豪一般大,此时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钟祖豪,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他心里不住叹气,现在的社会小青年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见钟离进来,他冷着脸踢了踢对面的椅子,椅子上的人一个弹跳站起来,像是条件反射实验里的青蛙,被针扎后,猛地跳动一下。

    “姐,对不起。这次是我不懂事,以后再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了。”

    他笔直地站着,低头认错的态度极其谦恭,像是最有礼貌的学生。钟离一时有些恍惚,对面站在吸顶灯下的人,身形一点点变宽,好似突然变回钟离记忆里那个胖乎乎,背着父母偷偷给她零花钱的小弟。

    陈警官一声怒喝:“还有呢?”

    钟祖豪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磕磕绊绊地说:“还有……我再也不赌了。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好好打工赚钱。”

    似是满足于钟祖豪的表现,陈警官满意地眯眯眼,随后一双小眼睛看向钟离:“小姑娘,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年轻人嘛,难免做错事,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我已经替你好好教训过他了,你把他带回去吧。”

    眼前的一幕像是一场闹剧,钟离飘远的意识收回,看向面前细瘦的人影,他双眼乌青一片,眼球上的红血丝像蛛网般密密麻麻,左眼底部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擦伤,伤口里包裹了细小的灰尘和沙砾,一说话带动了脸上的伤口,发出呲牙咧嘴的表情。一双鼠目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她的原谅。

    陈警官说完,懒散地靠着椅背坐着,眯着眼,伸手遮住灯光,像是又完成了一项拯救失足少年的壮举。

    直到钟离开口打破他的幻想。

    一脸漠然的女孩看着钟祖豪,淡淡开口:“你的道歉我不接受。”顿了顿,她转向陈警官,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我已经和养母解除收养关系,所以他不是我弟弟。”

    作为所里的老警员,家里的顶梁柱,无论是面对所里的小年轻,还是家里的老婆孩子,陈强都发号施令惯了,素来不喜欢别人忤逆他的意见,更何况是眼前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女孩。他蹭得一下站起身,一张脸涨的通红,眼底浮出一丝狠厉,右手指着钟离,拔高声音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白眼狼!你养父母养你一场,他们走了,你就这样对待他们的儿子?”

    站在一旁的钟祖豪,见有人撑腰,一扫刚刚的唯唯诺诺,挑着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钟离,似是在说:“民警都站在我这边,你能拿我怎么办。”

    钟离迎着陈警官阴沉的目光,抿嘴站着,一动不动,像是一株挺立在霜雪里的松树。半晌,她轻轻说:“您这么有爱心,要不您带回去养呢。”

    “你……”

    朱灵灵站在钟离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陈警官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嘴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忍不住眼角上钩,脸上带了笑,她早就看不惯陈强了,仗着自己资历深,在家里当爹还不够,恨不得给所有人当爹,那爹味恨不得钻出地球,散发到全宇宙。陈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她赶忙咬住下唇,强压住脸上的笑,清清嗓子出来打圆场。

    陆青斜斜倚在车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派出所大门,钟离走出门口,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绽开个笑容,像是粉白的五瓣大岛樱,挨挨挤挤地在心头绽放。他伸开手,把跑过来的女孩接了个满怀,女孩的身上微微冒着热气,一双琉璃似的眸子向上看他,声音里充满喜悦:“拘留五天。”脑海里闪过刚刚钟祖豪那张被霜打过的脸,她眨了眨浓密的睫毛,接着说:“应该能给他长长教训!说不定以后就不敢来骚扰我了。”

    事情的发展有诸多可能,总要对未来抱持美好的希望。

    看着怀里少女狡黠的眼睛,陆青心下一动,点了点她的鼻尖:“这段时间,不能掉以轻心,你去哪儿都要叫我一起。”

    钟离满足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嗯!”

    日子一天暖似一天,北归的大雁成群地飞过碧空,渐渐变成一个个小小的黑点。钟离看电脑屏幕看得有些累,转头看向窗外,眼神跟随窗外的大雁越走越远。日子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杜虹休了长假保胎,除了每月固定送假条的时间,其他时间都不会出现在公司,钟祖豪从看守所出来后也没有再找她麻烦。

    窗外一株株白玉兰开得正盛,嫩白的花瓣裹着鹅黄的细蕊,在风中肆意招展。钟离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电脑旁的台历,已是四月中旬。

    鼠标垫旁的手机震动了几声,钟离伸手点开,弹出陆青的消息:“今天几点下班?”

    天际漂浮着大片灿烂晚霞,深深浅浅的橙红色暖光给远处的群山、街边的树木、附近的写字楼罩上柔和的滤镜,光透过落地窗斜斜洒在钟离身上,像最温柔的触手轻抚而过,在她身上撒上一层淡金,她眼尾上扬,盯着屏幕打字,十指如飞:“准时下班。”

    想到什么,她勾了勾耳边散落的碎发,勾起唇角:“今晚想吃酸菜鱼。”

    “好。”

    咖啡厅室外用餐区,陆青把手机揣进口袋,收起嘴角挂着的笑,抬眼看着对面深咖色椅子上坐着的麻秆男,冷冷开口:“考虑得怎么样了?”

    阳春四月,各色花朵争先恐后的立在枝头,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花团锦簇。漫长枯燥的冬日过去,小鸭子三五成群在河里悠闲戏水,人们也迫不及待地换上春装,在湖边、在公园,纷纷扑进春天和煦的风里。

    钟祖豪却还穿着那件黑色短款羽绒服,胸前斑斑点点,不知是油污还是血迹,抑或是尘土,他咧嘴一笑,牵动了脸上新增的伤口,笑比哭还难看,“行,姐夫,就你说的那个数。”

    陆青点了根烟,猛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烟圈,淡淡瞥了钟祖豪一眼,说:“然后呢?”

    钟祖豪生怕他反悔,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银色U盘,殷勤地站起身,弯腰递给陆青,陆青没接,他悻悻地放在了桌子上,讨好地说:“都在这了,姐夫。你放心,绝对没有备份。”说完,他战战兢兢地瞄了站在陆青身后的壮汉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壮汉身高大概一米九,脸上一条疤从嘴角蜿蜒到右眼底,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如铜铃一般。早春天气里,他只穿了条黑色背心,双臂壮硕的肌肉上是青黑色的纹身,一路延伸到后背,隐约看得出龙鳞图样。

    陆青睨了他一眼,嘴里吐出两个字:“账号。”

    钟祖豪从怀中的口袋掏出张草绿色银行卡,是刘凤艳死前留给他那张,用他的身份证办的,说是给他存的教育基金。

    陆青朝身后壮汉点了点头,对方马上弯腰拿起银行卡,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认真地对着卡号转账。

    钟祖豪去咖啡厅旁边的工行ATM机里查完余额,小跑着回到陆青面前,布满汗珠的脸上写满兴奋,他像只哈巴狗般,谄媚地笑着说:“钱收到了,谢谢姐夫!”

    陆青皱了皱眉,黑背心男一把抓起钟祖豪的后衣领,像个小鸡仔一样把他提在手里,声音粗噶:“谁是你姐夫?”

    羽绒服拉链卡颈间,勒出红红一条,钟祖豪一张脸霎时憋得通红:“对不起,我……我……”

    黑背心男继续拎着他,一双铜铃般的大眼迸射出嗜血的光芒:“大哥说的话还记得吗?”

    钟祖豪红着脸,边咳边断断续续地说完:“咳咳……拿了钱滚……以后再也不能……咳……不能出现在我姐……不,出现在钟离面前……否则把我送到……金三角。”

    陆青把玩着手里拇指大小的银色优盘,轻轻挥了挥手。黑背心男这才松开手,钟祖豪脱力地萎顿在地,疯狂咳嗽,像个漏气的风箱。呼吸慢慢平复,他那双肖似钟启良的鼠眼,转来转去,看看陆青,又看看他身边的壮汉,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

    陆青站起身,低头看了看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厌恶地撇头离开。黑背心男抬起右臂,朝着钟祖豪一挥,钟祖豪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头,他满意一笑,继而狠厉地说“滚出临海,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永辉超市水产区,陆青站在操作台对面,看着水产区的老师傅麻利地刮掉鱼鳞,安静片鱼,眨眼间,一条鱼被片成厚薄一致、能够透光的小片,均匀地码在一起。

    黑背心男挑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青龙,在一旁过磅。陆青朝他笑了笑:“今天谢谢了,刘哥。”

    被唤作刘哥的男子腼腆一笑,挠挠头说:“害,难得你用得上我。没想到,年少不懂事时留下的刺青和疤,能在今天排上用场。”他摸了摸胳膊上细细一层鸡皮疙瘩,笑着说:“早知道这小子这么怂,就不穿背心了,你别说还怪冷的。”

    陆青没接话,接过杀鱼师傅片好的鱼,迈步走向一旁放帝王蟹的水柜,挑了最有活力的一只帝王蟹,装好称重。结账时,他把刘风起手里的小青龙一起结了。走出超市,陆青把帝王蟹也递到刘风起手里:“带回去给萌萌加餐。”

    刘风起看着手里的装着小青龙和帝王蟹的超市购物袋,看着陆青开车扬长而去,心里发热。当初他因为斗殴被判了三年,从牢里出来后,因为有案底,再加上脸上的刀疤,没有正经公司愿意要他,是陆青给了他一份司机的工作。后来他问陆青为什么收他,陆青没多说,而是要过他的手机,指了指他的屏保,是他和萌萌的合照。

    他知道,自己老板话不多,但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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