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没有想到,来建材城一趟,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其实并不相信李霄雨最后说的那些神鬼之谈,可她不得不承认,李霄雨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别理她,这个女的蛮不得了,她弟弟当年没考好,说不定她还记仇,想搞你两下」

    「相信我,我是在帮你」

    她耳边不停地响起这两句话,起初还一人说一句,很快这两句话就打起架来,彼此冲撞,鏖战不休,让她的脑子陷入混乱。

    李霄雨真的在替她的弟弟李霄阳在报复她吗?

    她当年一个吻乱掉李霄阳的心神,李霄雨如今也用一个故事来做同样的事。

    烦乱之中,车已经开去了母亲之前公司所在的地址。

    母亲公司的财务赵姐叫她去做交接。

    这段时间以来,赵姐已经按照她的意思,将公司为数不多的固定资产比如汽车、桌椅、沙发之类全部变卖,清算之后注销。

    季辞心事重重地问赵姐母亲生前和陈家人的关系,赵姐说我不知道啊,你妈妈这家公司2009年才注册的,我2009年才认识你妈。我只管账,别的事情都不懂的。

    那公司有跟鸿吉建材的业务往来吗?

    赵姐把几箱子凭证和文件抱了出来,又交给她一个硬盘,这是我这几天整理出来的,全部都在这里,现在转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我以后就不管啦。

    季颖这家公司是一个一人公司,经营规模不大,但经过四年的积累,公司的各类证照文件也不少。季辞打了个车,把几箱文件搬回了江都风华,又找物业借了个小拖车,才把这些东西全都运回家。

    她没学过财务管理,看这些凭证很有些吃力。坐在文件堆里翻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她大概弄明白了母亲靠什么挣钱。

    用迟万生的话说,母亲是个专门给人牵线搭桥的人。她多年在外地闯荡,认识很多生意人,江城则更不用说。她为各种商业项目介绍客户,寻找资源,促成交易之后收取一定比例的佣金。

    季辞把合同都过了一遍,没有找到和陈家人有关的内容。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以母亲和陈川他们家的关系,她很可能一分钱都不收取。但从这些合同中,季辞看到了不少和母亲合作很多的公司。也难怪,母亲的葬礼上,会有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她记得清楚,当时的葬礼只通知了村里人和季辞过去认识的一些亲戚朋友,但闻讯前来吊唁还有二三十人,想必都是母亲过去交情比较深厚的人。

    季辞找出礼簿,第一次很认真地去看上面的人名,不少能和合同里面的签字落款人对上号。一一对应之后她可以确信的是,母亲的葬礼上,徐晓斌没有来。

    同时她也想起来,吉灵云和陈川来参加了葬礼,在村里请的端茶倒水的嫂子有事离开时,吉灵云还主动顶上去帮了一阵子忙。

    但陈鸿军一直没有来。

    徐晓斌不来或许可以理解,毕竟他和母亲早已断绝了关系,甚至很可能彼此之间还颇有怨恨。

    但陈鸿军为什么没来?如果母亲真的帮过他那么大的忙,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季辞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她竟然真的相信李霄雨说的那些话了吗?

    如果说李霄雨报复她的方式就是离间她和陈家人的关系,那么她不得不承认,李霄雨算是成功了。精美的瓷器出现了一丝裂纹,完美无瑕的丝绸被勾破一根纬线,微不足道的伤痕,却是毁灭性的破坏。

    季辞起身收拾这些文件,她决定先不要去想这些事情。毕竟眼下,她和陈川的关系,才是个亟待解决的麻烦。

    *

    “你们觉得我这样写行吗?”叶希木问他的几个朋友。

    文骁、孔子牛、翟放放三颗头凑在一起,一起看叶希木的笔记本。

    叶希木昨天从季辞那里拿到电话号码后,思忖了一晚上。他确信自己有且仅有一次和徐晓斌沟通的机会,一旦失败,徐晓斌一定会拉黑他。

    思来想去,他决定给徐晓斌发一条短信,恳求他帮忙协调,让对方放弃起诉,私下解决。

    这条短信的文本他写得很快,因为这么多天,已经在他脑海中反复构思修改了无数遍。

    只是经历过柯如意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很清楚自己只是个缺乏社会经验的中学生,哪怕他觉得自己写得真情实感,诚恳谦卑,在徐晓斌这种久经江湖的人眼里,可能就只剩下了幼稚可笑,甚至还有可能激怒他,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所以他打算把文本拿出来给他们看一看,同时他还发给了黄律师和迟万生。

    孔子牛看完,义愤填膺地说:“你爸爸又没做错,为什么要向徐晓斌道歉?”

    文骁也不解地说:“对啊,你这个短信会不会写得太低声下气了一点?”

    叶希木感到羞愧,因为他放弃了正确与错误的原则,也放下了自尊。他现在只希望父亲能够不用被判刑,就算赔钱、赔礼道歉,什么都可以。

    他说:“很可能这就是徐晓斌想要的。”

    翟放放想了想,说:“我觉得叶希木说得对,徐晓斌就是想打压你爸爸,让他吃这个教训。”他到底家里是开会计师事务所的,平时耳濡目染,对这些事情了解得更多,“但我觉得徐晓斌很可能更想要得到你爸的一个承诺,就是以后不再找他的麻烦。这个承诺你爸肯定不愿意给吧?你也不可能替你爸爸给。”

    孔子牛和文骁听翟放放分析完,都觉得在理,叶希木叹气道:“那只能寄希望于徐晓斌能愿意继续谈一谈,我劝我爸跟他签一个协议书什么的。”

    三个人跟着叶希木一起叹气,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太难了。

    翟放放忽然一拍脑袋:“对了,我记得李佳苗他哥不是做建材生意的吗?好像叫‘鸿吉建材’什么的?听说和辰沙集团的关系很好,能不能找李佳苗帮忙,让他哥帮忙劝劝徐晓斌?”

    “不行。”叶希木脱口而出,但他很快意识到他们三个还不知道昨天的事。但他觉得不能跟他们讲,会牵扯到季辞和她母亲的事情。他也不想让李佳苗知道他已经拿到徐晓斌电话号码的事,她要是知道,一方面自己会难过,另一方面肯定会问他是怎么拿到的。

    “我不想把李佳苗牵扯进来。”叶希木说,他是认真的,这也是他对季辞的承诺。“如果她被这件事影响,高考发挥不好,我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后果。”

    “啊对啊……”翟放放深以为然,孔子牛和文骁也严肃地点点头。

    “那要不……给璐妈看看吧。”孔子牛说,“璐妈肯定很愿意帮你解决这件事。”

    翟放放说:“我也拿给我爸看看!我让他保证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

    包厢有两层,柯凡走进第一层之后,服务员就关上了包厢门。柯凡跟着徐晓斌2004年第一次来到江城,到现在将近十年时间,还没来过这个馆子。这个馆子从外面看不出来是个馆子,就是个江城普通的私宅,以前只晓得S省的省城有这种私房菜,没想到江城这种小县城也有,也算是开了眼了。陈家的人这些年都没带他来过这种地方,看来是当做后手留着,不轻易示人。

    想到这里,柯凡从鼻孔里轻嗤一声,推开第二层门。门一开,陈川就迎了过来,作势要在他面前跪下去。

    柯凡当然不可能让他真跪,抬手挽住了陈川,明知故问:“小陈总,你这是做什么,吓死我了。”

    陈川刚才就在门缝里看着柯凡,眼角余光乜见他的表情从刚才的垮着个脸到现在眼角皱纹都舒展开来,就知道自己这剂猛药起了作用。

    陈川痛哭流涕:“柯总,是我把如意辜负了!”

    他知道自己很夸张,但他知道柯凡爽到了,柯凡就吃他这一套连招。

    果不其然,柯凡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说:“我都听说了,你蛮有狠气嘛,敢跟我们徐总的千金放狠话,说要跟她‘玩到底’。”

    陈川一听立即起身,又差点给柯凡跪下。

    柯凡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徐总来了你跟他跪,跟我就算了。”

    陈川说:“那都是上头的气话,我跟您说实话,我是被徐小姐给吓到了,她那个刀片一出来,我魂都快飞了。”

    柯凡说:“小姑娘也就吓唬吓唬你,你倒当真了。”

    陈川觍着脸:“我这种小地方的,哪里见过这种事?”

    柯凡说:“也是。”顿了一下,又说:“你跟如意,现在怎么说?”

    陈川知道重要问题来了,尽管之前已经反复琢磨过,他还是如履薄冰地回答:“我们之前就分手了,现在电话微信都互删了,断得干干净净。我这种喜欢玩的,也配不上如意,只会让如意伤心。我以后是没有脸再见她了。”

    这话说完,柯凡一张脸还是紧绷着,陈川提心吊胆,他知道这个回答剑走偏锋,让柯凡大发雷霆也毫不意外。

    幸好,没过多久,柯凡的心情还是如陈川所期待的变化了。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说:“这还差不多,你确实配不上如意。”他打量着陈川,伸出根食指点了点说、:“你这小子除了长得帅,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自己认识得很清楚。”

    他拿起桌上陈川事先给他泡好的茶,呡了一口,“你们江城人,如果只有一个女儿的话,都喜欢招个上门女婿。这个上门女婿的出身、家庭,都要比自己差些才行,觉得这样自己女儿才能当家做主——我们就不这么想。”他又呡一口茶,“男的么,越穷越坏,再老实巴交的男的都是不甘心被女的踩脚底下的,只要找到机会,老家伙死了,那就要翻身做主。给女儿留再多钱,那都是要被吃绝户的。像我呢,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只会让她高攀,绝不可能让她低就。她跟着她老公去吃香的喝辣的,我的钱一分钱都不会给她,我这辈子也要活够本。”

    柯凡的这番话,陈川听着心里直翻白眼,听到“我只会让她高攀,绝不可能让她低就”时,已经把柯凡的祖祖辈辈都问候过了。到最后,他只觉得柯如意也很可怜。

    然而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又想起吉灵云说的话:「我们一家这么多人的命都担在你身上!我,你爸,你哥你嫂子你侄儿,还有你家公家婆、舅舅和小姨她们全都指望着你!」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用一张他自己都嫌恶心的嘴脸说:“您是看明白、活通透了的人。”

    柯凡还在继续给他当爹,深沉地、忧心忡忡地叹气:“等你自己有了女儿,你就晓得了。你老爹没女儿,不懂得这些!女儿难养啊!”

    陈川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这个社会经验,比起您来,还是差太远了。您这一席话,把我完全点通了。”

    这时候服务员在外面敲门,陈川看了眼柯凡,请他指示,柯凡喊道:“进来!”

    服务员进了第一层门,又在第二层门外面轻轻敲门,轻言细语:“老总,菜都做好了,可以上了吗?”

    柯凡说:“上吧。”他看上去十分愉悦,笑容满面地反客为主,招呼陈川一起上桌:“来来来,一起来坐。就我们两个人?这顿饭吃得有点寂寞啊。”

    柯凡这个态度,让陈川明白柯如意和徐瑶的这个危机算是过去了。他的判断没错,柯凡从来就没有看得上过他,过去没管他和柯如意的事,只是觉得柯如意在江城这种小地方无聊,需要一个陪他女儿玩、逗他女儿开心的玩具。

    但没想到的是,柯如意昨天去找他,很明显就是想复合,看到他跟季辞在一起还大吃飞醋,这分明就有几分动真心的成分了。对他这种“低就”的人动真心”,柯凡肯定气得肝疼。所以他连夜约柯凡见面赔罪,不光要把徐瑶这事给解决掉,还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让柯凡放心。

    然而,他选了这家私房菜请柯凡吃饭,目的还不止这一个。

    “您觉得寂寞的话,可以叫老板过来陪。”陈川说,“等会儿菜上齐了,老板会过来的。这家私房菜开了七八年了,老板是个蛮有意思的人,您要是感兴趣,就留他一起吃饭。”

    “哦?”柯凡饶有兴致,“开了七八年,那年纪不小了啊?”

    陈川笑笑:“您见了就晓得。”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私房菜没菜单,不兴点菜,老板当天买到什么材料就做什么。柯凡一看上来的菜,姜丝兔,泥鳅钻豆腐,石锅烤脑花,苕粉粑粑炒腊味,做法极尽乡野,色香味跟他平时在酒楼里吃的都不一样,更土更浓烈,柯凡就晓得这顿饭陈川还是下了本儿的,心情又愉悦了几分。

    “柯总,季家那边的事情……”

    柯凡吸溜吸溜地吃菜。

    陈川一脸痛心疾首:“我今儿自首来了,您跟徐总交给我的任务,我没完成。”

    “我就晓得,你小子今儿叫我来这里吃饭,肯定不止情情爱爱那点儿鸡毛蒜皮。”

    陈川打着哈哈。

    “怎么说?美男计都用上了,还是没能把季家的两个女的拿下?”

    “确实努力过了……”陈川说,“可能还要些时间。”

    “要时间?我看你们是要时间种房,多捞点补偿款吧?毕竟你们在龙湾也有屋。”

    “您都看得一清二白的。”

    陈川阳奉阴违,有几分心虚,但似乎柯凡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他专心拿筷子夹着菜,说:“季家的女的不好搞吧?不过,徐总昨天态度好像有点变化。”

    “什么态度?”陈川立即放下了筷子。

    “昨天一早就问我季家老屋的事怎么样了,我说还在想办法让她们签字。徐总就说放两天,先不着急催了。”

    陈川大惑不解,“徐总之前不是蛮着急么?”

    柯凡说:“那哪个晓得呢?我看他脸色不好,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也不晓得又碰到了什么事。”

    陈川心中暗暗称奇。做生意这么久,他已经深谙一个“拖”字诀,很多事情都是拖着拖着,要么拖没了,要么就解决了。对辰沙集团想要谋季家老屋的事,他也打定主意用“拖”字诀来和徐晓斌周旋。

    谁能料到徐晓斌居然主动说先不催了?这一下子就像解除了他的紧箍咒的似的,他整个人都轻松多了。不过,早知道有这样的变故,他就不请柯凡来这里吃饭了。

    这时候,包厢外传来一声咳嗽,一个穿着一身暗红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指轻叩了两下门,说:“两位老总,吃得怎么样了?”

    陈川站起来给柯凡介绍:“柯总,这位就是咱们私房菜的老板儿,罗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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