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婆婆说的是敖小女太太吧?”叶希木不是很确定地说。

    江城乡村之中,彼此都以亲缘关系相称,叶希木也算半个龙王庙人,虽然和敖小女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依然称呼她为“太太”,也就是曾祖母。

    季辞、叶希木和敖凤三个人站在工作室的长桌前,桌上展开了两张纸,一张是关公像,另一张是柜门暗纹的图案。

    敖凤把画着图案的纸拿起来看,说:“应该是敖小女太太,我从小到大,也就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懂风水会算命。我们那边办喜事办丧事,到现在还有人去找她算日子的。”

    “确实好像电视里看到的那种道士画的符。”敖凤说。

    叶希木也看着这张纸,说:“但我听我爸说,她眼睛已经瞎了几十年了。”

    “是。”敖凤说,“所以她现在只给别人算日子,不看风水阵了。”

    季辞沉吟了好一会儿,执着地说:“那我也想去找一找她。”她问他们,“太太现在还好吗?”

    因为敖家人的敌视,叶希木在母亲去世后回去龙王庙的次数极少,对村里情况的了解有限,他只能望向敖凤。

    “还很强旺。”敖凤笃定地说,“上个月刚把她孙姑娘送起走。”

    季辞和叶希木都不知道怎么说话。江城方言,把人“送起走”,是给人送终的委婉说法。白发人送黑发人多罕见,可听敖凤的语气,就好像敖小女太太送走子孙后辈是无比寻常的事情。

    “敖小女太太七十二岁眼睛瞎了之后,就一个人搬去山上的洞子去住了,不想麻烦子女后人。

    “那时候村里人都以为她是想自己过去等死,没想到后来村子里的老人家死得差不多了,她还活着。

    “我们那边的人都说,她可能真的能看到鬼神,有鬼神指引她。去山上就喝不到脏水,没喝脏水就不会得病。”

    *

    季辞开车,和叶希木、敖凤一起去找敖小女太太。

    叶希木很不客气地坐了副驾驶,敖凤慢了一步,骂了一声坐到了后座上。

    敖凤在后座上不停说叶希木的坏话:“姐,你别看他现在这么乖,他以前也浑得很,很喜欢打架的,你小心他有暴力倾向。”

    叶希木说:“我没有喜欢过。”

    敖凤说:“屁,下手可狠了,打断过我一个朋友的鼻梁骨。”

    叶希木沉默。

    敖凤:“他现在都是装的。”

    季辞:“是嘛?”

    叶希木说:“不是,是我那时候不懂事,不知轻重。”

    敖凤说:“他胆子蛮小,我那个挨打的朋友骗他去看鬼片,把他一个人锁录像厅里头,他差点把录像厅给砸了。老板去开门他跑了,是我朋友赔的钱。”

    又说:“他小时候喜欢流鼻涕,还是个缺巴齿,说话也结巴。”

    “他就是运气好,突然学习开窍,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什么实二校草,我呸。”

    敖凤没完没了。

    叶希木忍无可忍,看季辞没有插手管一管的意思,就把她车上的音乐声音开到最大。

    就在摇滚乐的轰鸣声和敖凤的嚷嚷声中,季辞一路情绪稳定地把车开到了敖小女太太所居住的那座山下。

    *

    山是一座很普通的野山,江城这边都是这样的山,不高,草木凌乱。但这座山距离长江很远,是地图上龙王庙村行政区域的最内侧。

    江白砂的开采与加工需要消耗大量水资源,因为质量体积庞大,通常选择成本最低的水运。因而江白砂的矿场都在江边。龙湾被徐晓斌选中也正因为兼具长江和小陈河两条水道,交通运输便利。

    而敖小女太太居住的山能够幸免于难,恰是因为不具备这个开发优势。

    野山下零落着几家住户,种着柑橘园。正是柑橘开花的时节,白色星星一样的小花密缀于茂盛橘叶之中,清苦的香气一阵一阵。

    季辞打算找住户打听一下敖小女太太的住处,敖凤拦下她,“你就算了吧,看你这头发,人家肯定觉得你不是什么正经人,不会相信你。”

    季辞瞅着敖凤鼻青脸肿的样子,“你觉得他们又会相信你吗?”

    三个人里只凑出一个正常人,最后还是叶希木去问。

    叶希木问了两户,说法都相同,敖小女太太就住在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两户人家都给指出了山路。

    爬习惯了云峰山,这座野山的山路不算难走。三个人走了二十来分钟,一个大拐弯之后,看到了敖小女太太藏身的那个山洞。三个人都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山洞比他们想象中的大很多,敞口宽阔,简直像一个巨大的遮阳棚。说是住在洞子里,其实是在洞口的干燥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棚屋。洞子里头有水,老太太在洞口外开垦了一片荒地,种了几畦蔬菜瓜果。棚屋外面堆着一些生活物资,看包装的编织袋,都是政府部门送过来的。

    老太太坐在一个竹编的摇椅上,在洞口晒太阳。按照龙王庙村民的说法,她今年已经九十七岁,面颊深陷,几乎已经看不到肉,但包裹着骨骼的皮肤还很光滑。银白的头发虽然已经变得稀疏,但很整齐地梳理着,用民国时常见的赛璐珞发簪固定起来。她衣着整洁,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摇椅上还挂着一串香气扑鼻的金银花,就显得很有精气神。

    敖凤过去报了姓名,敖小女太太看不见,耳朵也有些许耳背,要在她耳边大声说话她才能听见。

    但她很高兴有年轻人来跟她说说话。她说她还记得敖凤,并准确地说出了敖凤父亲敖堂的名字。“你百日的时候,你爸爸抱着你来找我算命。但我没给算,我那时候眼睛已经瞎了,是老天爷不想让我再看命盘。”

    可能平时来和太太说话的人不多,她有很多话说,絮絮叨叨,有时候会说重复,但感觉她的思路很清晰。

    敖凤说想请太太帮个忙,问她收多少钱。敖小女太太说只要是龙王庙的人,都是她的子孙后代,找她帮忙她都会帮,不收一分钱。但话说前头,她眼睛瞎了,算不了命,也看不了风水。

    季辞说:“太太!不是请您看风水,是想问问您认不认得一个符。”

    老太太摇摇头:“我看不到啊。”

    季辞说:“我带您用手描一遍,可以吗?”

    老太太想了想,颤巍巍地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

    季辞拿出那张画着柜门暗纹的纸,摊开在老人的膝盖上。她轻柔地握着敖小女太太的手,让她的指尖沿着笔画一笔笔划过去。

    季辞怕老人感觉不出来,一笔一笔划得很慢、很细,毫不拖泥带水。敖凤和叶希木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季辞花了大约四五分钟才帮助老人划完,敖小女太太闭着眼睛,仰头靠在躺椅上,要不是躺椅还在前后摇晃,他们都要以为太太已经睡着了。

    三个人不敢打扰她,小心翼翼地等着。

    敖凤低声说:“你觉得真的可以吗?太太年纪太大了。我到这个年纪,我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季辞道:“太太不是还记得你吗?”

    敖凤说:“我是人啊,知识能记得住吗?”他指指叶希木,“你看他,保管他毕了业,现在学的什么都不记得。”

    这时候都不忘踩叶希木一脚,叶希木咬牙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季辞道:“既然来找太太,就不要怀疑。”

    敖凤说:“你怎么不去网上找人看?”

    季辞道:“实在不行我会去网上找,但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万一被徐晓斌知道了呢?”

    敖凤说:“也许这个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

    季辞道:“先试试再说。”

    敖小女太太一动不动的时间实在漫长,连摇椅都慢慢停下来了。就在三个人以为她真的睡着,敖凤都伸出手打算去试她鼻息的时候,她忽然动了一下。

    “你画得准吗?”她问。

    季辞和敖凤和叶希木对视了一眼,她说:“我应该没记错。”

    “确定吗?一笔一划都没错?”

    季辞回想了一下,很确定地说:“没有,我确定。”

    老太太又陷入了漫长的像是睡眠一样地状态。

    然后她问:“前面是不是还有一尊关公像?”

    季辞惊讶道:“是!”

    “横刀还是立刀?”

    三人目光齐齐投向季辞手中的那张关公像,关公神武非常,巍然挺立,左手手捻长髯,右手执刀,刀柄竖直,锋利刀尖直冲地下。

    “立刀。”季辞说。

    “刀尖冲上还是冲下?”

    “冲下。”

    敖小女太太说:“那你这个阵有点凶哦,是镇邪祟的、避煞气的。是不是家里有怪事啊?”

    季辞看看敖凤和叶希木,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家。”

    “那就是别人家有邪祟,要镇压。”敖小女太太说,“关公像,横刀夺财,立刀夺命,刀尖朝上镇宅,朝下驱邪。你去看看关公像后头是不是压着两个鬼,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一个女的,一个男的。”

    一股强烈的电流冲上季辞的脊椎,沿着后背的骨骼和神经一路炸裂着窜向四肢,直达十指指尖。季辞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浑身都在发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叶希木发现了她的异常,用力握住她的手,敖凤也按着她的后心道:“姐,你没事吧?”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出现在季辞的身体里,她极力克制着,说:“我没事。”

    她声音微颤,问道:“太太,要怎么看?”

    “画符的地方肯定放着两个容器,容器里面你看有没有那两个人身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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