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希木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别人说起了季辞认领那幅漫画作者的事。

    李佳苗被彻底从这场风波中摘了出去,针对她的风言风语全都消歇了。学校老师都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在群里带节奏的学生,包括郑兴伟,都被各自班上的班主任拉出去严厉批评。那个年级野群的群主也被年级主任饶世俊叫去谈心,承诺日后对那个群加强管理。

    璐妈没有找叶希木。但叶希木看得出来,璐妈对他昨天的行为非常不满,连瞅他的眼神中都插着刀子,恨不得看他一眼就狠狠地剜他一刀。

    他也不是那种没有眼力劲儿的人,在璐妈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

    上午语文和数学小测,下午英语和理综。发卷子的时候璐妈让人把他跳过去,又单独给他喂了一张理综卷子,他拿到后都有些冒冷汗。

    上一次璐妈单独喂给他的物理卷子他就发现有坑,临交卷的时候连改几个符号和单位,最后才勉勉强强拿到97分,躲过一劫。这一次的卷子看来又是璐妈针对他“不拘小节”的毛病专门设计的。

    有了前车之鉴,他愈发小心谨慎。他知道哪怕错一点璐妈都不会放过他。

    幸好最后是满分。

    璐妈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他的分数,不满意的是最终也没有找到机会把他狠撅一顿。

    学校里的漫画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一想到季辞,他的内心就无法平静。

    除了身边的几个朋友,鲜少有人知晓季辞和李佳苗的关系。但他身边的朋友们,也不像他对季辞有那么多的了解。

    季辞居然站出来说画是她画的。她难道不知道在实二贴吧里露头,会被人扒出过去那些让她感到难堪的事情吗?她难道不知道可能会有人借机生事,借着这幅画的内容拿她和他的关系大做文章吗?

    叶希木担忧季辞,可他又如此欣赏她的果断率直。

    他知道那幅画一定是李佳苗想的点子,请季辞帮忙画的。从季辞画那幅关公像他就知道,季辞有很扎实的素描功底。但季辞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去做李佳苗那种天马行空的想象。

    她作为代笔,其实没有必要去承担那个责任。

    但她还是这么去做了。

    这样想着,他的心中就汹涌地澎湃起一种陌生却无比热烈的情潮。就仿佛是这些时日刻意去忽视的对她的思念的强烈反噬。

    想要见她。

    哪怕高考只剩下一个月,考完之后,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去见她。可是此时他却只觉得迫不及待。

    这种冲动里带着浓浓的忧虑,就仿佛时不我待,只争朝夕,又好像莫名其妙地觉得,一个月之后什么都会变,她会离开,会消失,像一个他抓不住的影子。

    想要抱住她抓紧她,想要问她今天是否难过,这几天过得好吗?想要握紧她的手指,问她画那幅画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绪?想要抚摸她的面孔,问她画白龙的时候,会想起他吗?

    想到这样的问题让他感到一点羞涩,他又翻开自己的错题本冷静一下。

    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他把自己的情感埋得更深。

    晚上放学之后,他又找翟放放借了那个诺基亚的备用机。不过翟放放叮嘱他,这个号绑定了他爸的手机号,一旦资费变动,他爸那边就会收到提醒,给他一通好果子吃,所以最好别充值,也别用超。

    他回去后给诺基亚充上电,给季辞发了几条信息。

    看起来季辞心情不错,没有被贴吧那些糟心的帖子影响,他放心了不少。

    季辞回复很快,但他敏锐地感觉到她好像并不怎么想跟他说话。除了一开始问了句“那你呢”之外,每一句回复都只有寥寥几个字,而且每一句都在终结话题,一点儿都没有想要开启下一段聊天的意思。

    叶希木感到一点点失落。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说出他想说的话。

    只是那条消息发出去之后,季辞迟迟没有回复。

    也许她和上次一样,不想给自己任何回应。他想。也可能她睡觉了。

    二三十分钟过去,就在他以为不会再得到季辞的回复的时候,诺基亚的信息提示音突然响了。

    他忐忑不安,却又有一些按捺不住的激动。他打开手机,却看到四个字——

    「好好学习」

    *

    叶成林坐在客厅的木沙发上看电视,他习惯等到叶希木睡了之后自己再睡。电视里只有人像在动,并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干扰到在房间里自习的叶希木。叶成林看得并不认真,有时候叶希木熬得太晚,他也会躺在沙发上睡一觉。

    叶成林心里想着一些事情,忽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接起来,是门卫那个已经退休的老同事。老同事说一个叫季辞的年轻姑娘找他,问他能不能下来一趟。

    叶成林放下手机,忽然看到叶希木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径直去门口换运动鞋。他脸上有些郁郁的神情。

    “去哪儿?”叶成林如临大敌地问。

    “夜跑。”叶希木说。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叶成林说。

    叶希木不解:“你去干嘛?”

    叶成林迟疑了一下,收起垃圾桶里并没有什么东西的垃圾袋,说:“我去丢垃圾。”

    叶希木狐疑地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垃圾袋,但没有开口质疑。

    叶成林紧绷着脸跟叶希木一同走下楼,走出小区。

    他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但小区外并没有任何人,也没有车。叶希木从门口马路外的台阶走下去,走到下面的江滨大道上开始跑步。

    叶成林疑惑不解,往小区旁边走了几步,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身后那辆黑色的车隐没在黑夜的暗影里。

    “不是你把他叫下来的?”叶成林说。

    “当然不是。”季辞道,有些调侃地说,“你不会真以为我在跟他谈恋爱吧?”

    叶成林没接话,他确实有这样的怀疑,但看起来他想错了。季辞有时候会给他一种失去辈分感的感觉,有时候像同辈,有时候又像小辈,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她的确很像叶希木的小姨,这让他很难接受她和叶希木在一起,有种伦常失序的感受。

    “有事?”他问。

    “不是什么大事。”季辞说,“就是突然想起来,觉得应该跟你说一下,所以就过来了。”她道,“上次还是应该留一个手机号的。”

    叶成林往周围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道:“徐晓斌?”

    季辞把白天陈川告诉她的信息给叶成林讲了一遍,说:“我觉得徐晓斌对徐瑶的态度很奇怪,他要是真对徐瑶上心,也不至于那么草率地让李奋强和一个小弟送徐瑶回上海。两个打手或许能保护徐瑶的安全,但是能给她什么生活上的照顾?但要说他不疼爱徐瑶,他又会花那么多钱和精力去抢救徐瑶。”

    “徐晓斌就是作秀。”叶成林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想说徐晓斌现在肯定非常生气,很可能要动手了是吧。”

    季辞点头,“是的。”

    “其实我自己已经有感觉了。”叶成林低沉地说,“这两天我查了下李奋强,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敖凤的下落,以及担心他伤害希木。但没想到,他已经被打成了一个植物人。”

    “啊?”季辞惊讶极了,“谁打的?”

    “两个混混。”

    “两个混混?”季辞突然想了起来,“不会是关二憨子和何獾子吧?”

    叶成林感到意外,“这两个人你也认得?”

    “他们来我老屋闹过事,后来陈川说去打个招呼,他们就没有再来。”季辞说,“他们为什么要打李奋强?打人就不用坐牢吗?”

    “关二憨子和何獾子也是徐晓斌的人。”叶成林道:“他们这种道上的儿们火并,多半是为了钱。刚才你说到徐晓斌让李奋强送徐瑶去上海,我怀疑很可能是李奋强回去找徐晓斌结账讨医药费,徐晓斌觉得他没把事情办好,不想给他钱。李奋强跟徐晓斌起了冲突,徐晓斌就让关二憨子和何獾子去把他打了。”

    季辞回忆着那天在高铁站的事情,道:“那天徐瑶心脏病发作摔进水沟里,李奋强第一时间不是送徐瑶去医院,而是去打敖凤,错过了抢救徐瑶的最佳时间。从徐晓斌的角度,他确实有理由恨李奋强。”

    “归根结底是徐晓斌自己不走正道!”叶成林说,“李奋强家里就一个老爹和一个老妈,可能是徐晓斌最后还是出了一笔钱摆平,李奋强的爹妈就没有报警,这事就这么了了。”

    “无法无天。”季辞低声说。

    叶成林道:“但这件事给了我一些启发。徐晓斌这个人很谨慎,身边找的有很厉害的律师。我查他的事情,一直找不到什么蛮有力的证据。我现在想,可能可以从李奋强和那两个混子跟徐晓斌的经济来往下手查查看。”

    季辞道:“您注意安全。”

    叶成林道:“我们在明,徐晓斌在暗。有些暗箭防也防不了。但我正大光明,我不怕他。如果他现在冲我下手,反而能说明一件事,我的调查方向是对的。”

    季辞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道:“我之前查徐靖那边的事,查到头了,没什么办法。您这边的调查不想让我插手,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还能从哪里去查。”

    “想到了吗?”

    “那天在江边,冬泳队的人来叫我跟他们一块儿游泳。我看到他们身上都带着一个漂子,就是那个橘红色的‘跟屁虫’。然后我就开始游,我发现那个漂子蛮有用的,如果我妈真的在游泳的时候感觉不对,她是可以靠那个漂子救命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我妈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没有那个漂子。”

    “我问了冬泳队的那些人,他们说我妈以前虽然喜欢一个人游泳,但是身上都会带漂子,我妈很注意安全,她知道在江里游泳有多大的危险。

    “‘跟屁虫’是绑在腰上的,我自己试了,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基本上不可能自然脱落。”

    她看着叶成林,道:“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给她把‘跟屁虫’摘了呢?”

    叶成林眼睛里闪过光芒,季辞的这个想法明显启发了他。他陷入沉思,道:“很有可能。”

    他对季辞说:“我往这个方向再琢磨琢磨,如果有什么想法,及时告诉你。”

    叶成林跟季辞互换了手机号。叶成林抬头看看江边,估摸着叶希木要跑完步返回了。

    他问季辞:“你对叶希木到底什么态度?”

    季辞转着手里的手机,笑了笑,说:“叶希木藏了个手机,找他朋友借的。您要不管管?”

    *

    叶希木跑完步回到家中,看到父亲还没有睡,坐在木沙发上,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

    叶希木没怎么喘气,他的题还没有刷完,出去就跑了五公里左右,心里的郁气散了,也就回来了。但他感觉再也不想看到“好好学习”这句祝福了。

    正准备去洗澡,叶成林叫住他:“叶希木,手机拿来。”

    叶希木愣住:“什么手机?”

    叶成林严厉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手机?”

    叶希木说:“我手机交给你了。”

    “你跟我装傻?”叶成林怒道,“你借的那个手机!”

    叶希木往后退了一步。半晌,他说:“你怎么知道的?”

    叶成林道:“你管老子怎么知道的?拿出来!”

    叶希木走进房间,把短信删干净,拿出来递给叶成林。

    叶成林给他把诺基亚手机关机,举起来说:“我明天给你班主任,你让你同学找你班主任拿。”

    叶希木沉默了一会儿,说:“刚才是她找你吗?”

    “对。”叶成林说,“她还不错,脑子很清楚。看来问题在你身上。”

    叶希木转身就去洗手间。

    “站住!”叶成林道,拿起面前的信封,站起来对叶希木说,“这个你明天拿到学校去,放你课桌里面。”

    “如果哪天你晚上回来找不到我,就把它交给季辞。”

    叶希木怔怔地接过信封,只见封口处粘得严严实实。

    他茫然地开口:“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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