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的月光分外清冷,薄薄地从纱窗透进来,笼着朦胧的光晕洒在地面上。

    她静静地凝望着沈青砚,认认真真地听他讲话,他的声音明朗有力,也极尽温柔。她还从未这般专注地看过某位年轻男子,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瞬间收回自己的目光,假装无意地瞥向身上盖着的锦被。

    她依靠在软枕上,微微闭目,纤长的睫毛垂下,双颊没有血色,俨然一副病美人的形态:“殿下,谢谢你,还有陛下与皇后娘娘。我知道十年的时间意味着什么,你们的这番情谊,爹娘若泉下有知,定会感激在心。”

    “我们做的这些不需要感激,只要你平安活着就好,我想父皇和母后也是同样的期望。”

    “若真要说感激,是我们沈家该谢施家的大恩,正是有你父母这样的忠义之士,才有如今的安稳天下,我父皇才能高坐龙椅。虽然施大人不好名利,不愿求什么封赏,但这并不意味我们沈家会忘了。”

    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端架子,与旁人眼里的太子殿下倒不像是同一个人。这番话将施家的位置抬得高高的,也流露出皇家对施家的重视,这样一来他对施停月格外上心也是理所当然。

    她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大靖江山从来不是一个人挣扎出来的,皇家知道感恩也是天下万民之福,或许这也是爹娘甘心为当今陛下舍生忘死的缘由。

    只可惜万民之福,落到她头上,最后就剩了个孤女的身份。

    “忘不忘的有什么紧要,伯父不在乎的东西,我也不会在乎。”她的声音轻飘飘,像她人一样没什么力气,“我只恨不能手刃仇人。”

    沈青砚心下一震,她果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你不可冲动,莫侯渊不是随便就能接近的,若为了杀他丢掉性命,那就太不值得。”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有什么值不值得。”她说的轻巧,语气里满是不在意。

    “停月,你不能被仇恨蒙蔽心性,叔父他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明白吗?”沈青砚含情凝睇,他不希望她去冒险。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嘴角勉强上扬,为了让自己的计划不被阻碍,不由自主说起违心的话:“你放心,我不会的。”

    他重新端起汤碗,一勺一勺慢慢喂进她嘴里。

    她抿了几口,鲜香美味,唇齿间香气馥郁,或许是这段时间身子有些差,胃口也不大好,口中的鸡汤甚至比往日吃过的所有食物都更合心意,于是她挑眉问道:“凉城物资贫乏,哪来的人参鸡汤?”

    “我自有法子弄到。”

    她漫不经心说着:“也是,你是太子,要什么好东西会得不到。嗯,这厨娘的手艺不错,我看味道比你们宫里还好些。”

    他面露笑容:“这是我做的。”

    施停月含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她反应快立即将汤水咽了下去,幸好没有噎着。她很是讶然:“你堂堂太子,怎会下厨?”

    “怎么不会,为我愿意之人下厨,其乐无穷。”他说的已经很委婉,那句本该是心仪之人,因怕太唐突,只得换个说法。

    他向她手中递了一只炖得软烂的鸡腿,她接过来,随眼瞥见他白皙光滑的手背上有几处漆黑的残余炭灰痕迹,想是被柴火碰到留下来的。再细心看看他身上的天青色锦服,也沾了些油渍,十分显眼。

    她一边轻轻啃咬鸡腿,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之人,比起此前的光风霁月、芝兰玉树,他又给自己树立了一面全新的形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很有意思,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竟然会洗手做羹汤。她不禁在脑子里想象出沈青砚系着暗色襜裳,弯腰在灶台前颠勺的情景,时不时还要忙着去灶口处添几把柴火,也许还会被几阵浓烟呛得直咳嗽,不知道历真可有给他打下手?

    若皇后娘娘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干这种粗活,该有多心疼。

    想到这里,她顿觉闷闷的,他不是普通男子,他的手不该用来做这种事:“今日多谢殿下费心,以后殿下不必再为我做这些。”

    沈青砚急了:“是不是不合你口味?你放心,我可以继续改进……”

    “不是”,她止住他继续说下去,“是我觉得不合适。以殿下的身份,岂能将心思放在这种琐事上,你该担起的是江山承继重任,是帝后一番苦心栽培,断不是为我浪费宝贵光阴。”

    她很明白,他有自己的责任,她亦有。

    沈青砚自是不认可她这些话,在他看来,有心之人可排除万难。更何况他是天资聪颖之人,烹茶做饭之事对他来说不费多少力气,因此算不上浪费光阴。

    “我一直认为做大事者当事无巨细,若连厨房那些琐事都不愿花费心思,恐怕也担不起什么大事。实不相瞒,就连我父皇偶尔也会下厨露几手,好讨母后欢心。所以,你不必为此介怀。”

    他竟以帝后相比,施停月面上只觉有些灼热。她本想拒绝他的好意,他却每每都会化解掉她的拒绝,叫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她终于啃完了鸡腿,将那光秃秃的骨头放进碗里:“嗯,我吃好了,该歇息了,殿下也该回去了。”

    下了逐客令,看她脸色淡淡,显然没有闲聊的兴致,他只得起身告辞:“那我明日再来,你早些睡。”

    临走前,他将桌上的另外几碟菜都装进食盒,一并带走。

    历真一直守在走廊尽头,当看见沈青砚拎着食盒出来时,赶紧上前将食盒接过来。

    嗯,还挺沉,似乎里面的食物并未减少。历真好奇之下揭开了食盒盖子,上层的红烧乳鸽完整无缺,再看第二层的蒜蓉大虾,一只未少。他不解,如此美味怎么郡主能忍得住?继续查看第三层,清蒸鹿茸还冒着腾腾热气,只有最底层的鸡汤少了些,鸭汤亦没有动过的痕迹。

    “郡主怎么吃得这么少?”

    沈青砚恢复一贯的高冷姿态:“都赏你了,少问。”

    说完便踱步回房,只剩历真抱着个沉甸甸的食盒楞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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