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小宴还未开,却是迎来了一个意外的邀请,江月笙抉择了一番,还是应下了。

    辛柔邀她赏花喝茶,且不说秋季有何种花可以赏,这茶叶浑得好似膳房里的刷锅水。

    祺宁公主早已从上次落水的惊魂中恢复,面色却是白的清瘦,依稀能看出脸颊上的骨骼,仿佛几欲破土而出的树根。

    手臂纤细,金环绿宝石腕钏套在腕上,更像是环环镣铐,举手投足碰撞有声。

    辛柔人如其名,面目是柔美的,眼睛水亮亮含光,只可惜面色苍白无光,衬得水眸似沙漠间湖泊,仿佛下一瞬就会于风沙中黯淡。

    如果不是知道实情,江月笙还以为她和冷宫里的那位天妃一样被虐待了。

    “这是天山雪茶,弦姝姐姐应该喝过,是不喜欢吗?”

    辛柔淡淡抿了一口热茶,笑问。

    天山雪茶,秋神帝君居于招摇山,位于西海之上,对应人间天山,盛产此茶。

    弦姝的兄长是秋神帝君首徒,自然会时不时带些特产,江月笙未喝过,也从未料到这茗茶能冲泡出刷锅水。

    拿起茶杯闻了闻,视线透过氤氲的白雾落在精致茶壶上,低笑一声。

    “不说喜欢。”她端起茶杯起身,见廊外枯叶满覆,浑浊的热茶一浇,烟雾中化作一片灰烬。

    柔和娇然的杏眼透出料峭冷意,江月笙回身将茶杯砸在石案上,朗声道:“只是我们冥界人断是没有用野魂恶鬼浸泡的忘川水泡茶的习惯。”

    她歪头看她,唇角勾着笑:“公主这番所谓何意?”

    祺宁公主一瞬弯了眸子,放下茶盏,温吞地擦了唇,遣散身边的仙侍,才开口:“近日听得流言,说冥公主是有心人假扮,我自是不愿兄长被人蒙骗才出此下策。”

    “还望弦姝姐姐莫怪,一般冥族除犬类外,可都没姐姐这般熟悉忘川水,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江月笙不自觉地扶额按了按太阳穴,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样的茶只要眼不瞎,都不敢入口,她居然拿来试探人。

    “你是从何处听说?”

    辛柔目光流转,正要说话,突然哧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石桌染上朵朵殷红,被腥甜的血沫子呛的剧烈咳嗽,满脸不可置信。

    江月笙闻了闻她的茶杯,不出所料也有忘川水,只是淡了点。

    辛柔一边吐血一边去拆茶壶,江月笙摸出一把丹药喂给她,那本是为防小狗误食的催吐药,用对了剂量,也是能将忘川水逼出。

    本就憔悴的少女抱着柱子大吐一番,腹中酸水全吐了出来,才好转许多。

    忘川水虽腐蚀性强,但对于仙体影响不大,威力比不上与其同源的上古若水,仅是鸳鸯壶夹层漏出来稀释入茶水的那点,还不至于这么大反应。

    小仙侍听闻异样匆忙赶来,犀利的眼神几乎要把江月笙射穿,引得她后背发毛。

    仙医前来诊治,只道辛柔近日饮食过于严苛,仙体灵质微弱,才会咳血,开了些药服下,仍未止住腹中灼烧感。

    仙医张罗着一众仙侍快去吩咐膳房做些淡粥,一众人手忙脚乱往外跑,只剩下无事可做又不好告辞的江月笙。

    “你……去问兄长吧。”辛柔虚浮着手又落下,眼窝凹陷,艰难地开口:“改日……我再向姐姐……咳……登门道歉。”

    江月笙替她掖好被子,不知该吩咐什么,只说:“你……记得多吃饭。”

    “天界的饭,很好吃的。”

    这话是发自肺腑的真诚,辛柔听完笑了笑,应了一声。

    难怪墨芜泽还算照顾这个义妹,祺宁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寄人篱下顺应义母的喜好,身体都要搞垮了。

    她既然会让她去问墨芜泽,看来此事也是他所指使。

    可如今墨芜泽多半确信了她的身份,定不会大张旗鼓让他人得知,除非他想借人之手杀她。

    而这只会激化天冥二界的关系,他最看重神仙的颜面。

    就像那年灯会上她的命不过是他随口规劝淇婳的施舍,如今披着冥界公主的皮,留她一命也不过是为了颜面罢了。

    不是墨芜泽,那就只有……魔尊。

    江月笙捞出袖中的二咪,转身往回走。

    二咪在辛柔寝宫外巡逻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幽魂味道。

    如若真是第一种猜测,那么墨芜泽在她眼中就不仅是下贱的代名词了。

    心里将这个男人骂了千百遍,系统也附和着,冰冷的声音突然高涨了情绪,答应只要她完成第一个任务,就教她能打得过墨芜泽的术法。

    【打得渣男鼻青脸肿!】系统的声音满载浩然正气。

    江月笙充满了干劲,下午去找刑曜,被渣男跟了一路。

    一路无言,直到入了府,轻车熟路到了刑曜所住院门外,正好撞上一身狼狈的林螭。

    他从院内出来,袖口与膝上布料灰扑扑的,步伐沉稳,目光凌厉,斜睥了墨芜泽一眼:“想不到神君这么爱管别人的家事。”

    “青华大帝可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墨芜泽推了她的肩,示意她进去,抬眸气定神闲地对上那双充满敌意的双眼,字句掷地有声。

    江月笙进屋合上门,将两人的剑拔弩张隔绝在外,绣鞋碰触一地的瓷片,接连碎裂声不绝于耳。

    满地狼藉昭示着方才屋内发生的一切。

    视线一片黑暗,唯有半开的小窗落下浅浅光晕,透过澄澈的泪珠,投出一抹微光,被湿润的袖口抹去。

    “弦姝?”半靠在椅背上的女子缓缓挪过脑袋,形容枯槁,面色灰暗,半撑着脑袋,气息虚浮。

    江月笙握紧了手,相靠近却又无从下脚。

    “他伤你了?”

    刑曜摇头。

    待她踮脚躲过一片障碍物,停在她面前,却只见脚边一地的灰烬和破碎的九华镜。

    “他毁了证据?”她愤愤道,蹲下身去捡碎裂的铜片。

    铜镜是用仙术自中心击碎,镜内术法将散未散,似断藕的线,尚能修复。

    她收好碎片捧起,却骤然被一把抢过,纯粹的仙力瞬间将其化作齑粉。

    江月笙茫然,难以相信她居然没有站在星岚这边。

    “这是我的家事,你和芜泽莫要再管了。”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提起力气让这番话更有警告的意味。

    江月笙没有发怯,只是抬眸望她,望着她被黑暗侵蚀的半边身子,窗子狭小的光晕映出消瘦的影子。

    “没有人会愿意养不是自己的血脉,他会这么做,都是情有可原,何况星岚没有死,都是误会。”

    “那如果星岚真的死了,你还会这般为他说话吗?”

    江月笙缓缓起身,指尖一阵刺痛,血珠顺着圆润指甲落下,往前迫近一步。

    “够了!”她猛地高昂起音调,少女脚下踟蹰,愣在原地。

    而她的声音几近破音沙哑:“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对我来说是闲事,可这对你而言,是性命攸关的事,你把证据毁了,将来星岚有个三长两短……”

    “我说了这是我的家事!”桌上仅剩的茶盏横扫在地,似浪花碎了满地。

    “你不让我管,可正是有这些证据才保住了星岚的命,你不谢我就罢了,你如今这么做是要亲手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小女儿至今她父亲连个乳名都没给她取,到底是为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她就差将实话脱口而出,表面上刚直不阿的青华大帝其实早就烂透了,收受贿赂的铁证被墨芜泽查了出来。

    还装成什么情真意切男仙典范,孩子诞生前鞍前马后,一看是个女儿就迫不及待要将外室带回家。

    诸多证据在此,她本可利用它让林螭吃牢饭去,却全被给毁了。

    提及孩子,刑曜更是难抑心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抬手捏住她的肩膀,狰狞狠厉似地狱恶鬼,指甲嵌进肉中,步步将她往后退,嘶吼着。

    “是,我清楚!我怎么不清楚!”

    “连你也觉得我没用只配生女儿是吗!你也觉得我活该是吗?我难道不想要好福气吗?我难道不想生儿子吗!?”

    她质问着,手上不断地推搡,臂膀颤抖,像是要把多年来受的气全部发泄在眼前少女身上。

    “看我难过你很开心吗……”

    泪水入喉,哽咽出不成章的呢喃。

    良久的沉寂,江月笙被她推得撞在冰冷的墙上,墙挂各色画卷,深红的卷轴磕得她后脑生疼。

    刑曜忽地回神收了手,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般冲动,呆愣愣地望着眼前悬挂的百子嬉春图,泪如雨下。

    “可我又能怎么办?他救了我的命,我能怎么办啊?”

    她瞬间无力,颓然跪在地上,任凭瓷片穿过单薄的布料,温热的液体落入唇角,一片苦涩。

    直到江月笙被天宫的夜风吹得发颤,耳边依旧回荡着这句呢喃。

    系统将刑曜作为她的第一个任务,正是因为刑曜是最能离开男人,抽身独立的女人。

    说林螭薄情势利,可他偏偏也做到了丈夫该做的事,偏偏拿出了那片真心浇灌好了玉心竹,救了母女二人。

    要她一个重情义的战神将军抛下救命之恩离开,的确是件难事。

    有时她觉得刑曜也该向她的好徒弟学学,什么救命之恩夫妻之情,说抛就抛,毫不留恋,也没见墨芜泽被谁指责。

    江月笙揉着被捏疼的肩膀,深红的宫墙蜿蜒一望无际,秋风吹荡树影似鬼爪,阴冷得很。

    兜头被罩了件外衣,沁然清淡雪松味道拢了满身,自上天来再遇墨芜泽,他好似一直穿着这般淡雅素白的衣裳。

    “随我办事。”

    手腕被不容拒绝的力量紧握。

    她将外衣团成团,一把打掉他的手,愤愤丢回去:“不去!”

    墨芜泽放下手,意图循循善诱:“好事。”

    碰到这家伙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江月笙没有回头,跑回茉疏宫,坐在宫门内院冰冷的台阶上大口喘气。

    【这就是伥鬼型恋爱脑,因为被救了一命,在她眼里林螭就是不可忤逆的,再苦都不敢逃。】

    【只要有人想帮她,她会先维护林螭,并且背叛你。】

    江月笙揉着发疼的脑袋,看出来了,背叛的速度极快,但她多少也看出了一点挣扎。

    “既然是伥鬼,那我搞垮那只虎……”

    【还会有另一只虎。】

    打醒恋爱脑不是拆散情缘那么简单,需要消除恋爱脑思维令人独立,不然治标不治本。

    江月笙辗转反侧,还未想出对策来,墨芜泽口中的好事已然传遍天宫。

    花神淇婳勾结魔尊被抓。

    茉疏宫也来了客人,星岚抱着浑身是血的梨落扣响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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