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脚,一步一步走到镜子前。

    “我自己来。”

    柔夷般的玉指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是各种精致的盒子。

    暮翎绾拉着把手的手顿了一下,她问:“你何时准备的?夜里?”

    “嗯。”白瑾卿取出木盒,依次打开放在桌上。

    暮翎绾下意识往桌台上看去,待余光瞥见那颜色,她动作一顿,目光已停住。

    一股怪异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抬手接过了盒子。在看清膏体的一瞬间,她指节一缩。

    暮翎绾很清楚这个颜色有多难找,她入教那年,阁里给她备的就是这个颜色。几乎成了西禾主教的标配。

    梳齿轻轻划过了头皮。

    木盒“啪”的一声被搁在了桌上。暮翎绾已经把肩上的头发都沿着一边顺到了前面。

    白瑾卿拿着梳子的手一顿。

    暮翎绾呼出一口浊气来,“你查过我?”

    “生气了?”

    暮翎绾没说话,她转头一把把白瑾卿手里的梳子夺了过来,自顾自的把面前的头发给理顺了。遇到滞塞的地方她就反复扯了数下,那动作谈不上多温柔。

    她全程一句话没说,又把最后一根麻花编完,拿起桌子上仅剩的那只步摇插到了左边。怎料她刚一动,右边那一半突然掉了下来。眼见刚弄好的头发又要散开,一只手及时接住了它。

    那只手的主人照葫芦画瓢的把散开的那一段编好,步摇归位,左右两只步摇相对,如同一对嬉戏的鸾鸟。

    暮翎绾收回了手,思及妆还没上,她下意识的抬手想揉一下酸痛的右臂,下一秒似是想到了什么,快速收回了手。

    “你退远些。”

    “生气了?”

    “哪能呢?”暮翎绾拿起画笔,看着镜子里的人脸。

    屋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白瑾卿听到声音,笑了一下,道:“先吃饭吧。”

    莫声进了屋子,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余光只见着一道绰约的背影端坐在镜前,他忙不迭的收回目光,退出屋外。

    “不必了。”暮翎绾把妆上好,又换了个颜色去描花钿。

    镜子倒映出一只手,递了汤匙过来。

    雪白的馄饨裹着汤汁,在冬日里冒着热气。

    暮翎绾简直想打人了。

    “不......”她话还没说出,那勺馄饨已经被人喂进嘴里,连带着流出的汤汁都被帕子擦干净了。

    虾仁馅儿的馄饨裹着鲜甜的汤汁在嘴里化开,顺着食管下去,胃里服服帖帖,整个人都回暖起来。

    “好吃吗?”

    暮翎绾低着头没说话。半晌,她抬起眸子,“我不喜欢把窗户纸捅破,我觉得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越界了就没意思了。”

    她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感觉,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祖宗十八代都被人查的一干二净。

    白瑾卿把碗轻轻搁在梳妆台上,慢慢俯下身子,一只手轻轻抚上暮翎绾的后颈,“暮宜承,你喜欢什么样的?”

    暮翎绾扭过头,拿起画笔,凉声道:“死人。”

    一套工作下来,半个时辰过去了。

    她回程的路被人安排妥当,没有惊动任何人。

    元宵夜。

    玘云城内。

    烟火炸入九天,流火粲焕。乐声从高阁流出,鱼龙灯飞舞,笑语喧哗,叫卖声此起彼伏。

    “猜灯谜,送灯笼咯!”小贩扯着嗓子吆喝。

    准古尔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灯火倒映在他浑浊的眼睛里,宛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目光动了动,道:“太繁华了,这样的景象,绛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绛娄四面临海,可外贸却迟迟难以发展,加上地域狭小,山地广布,资源匮乏,只能向外扩展土地。

    坎吉道:“会见到的,大珉有句古话,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么大的一艘舰艇,燃料也要消耗殆尽了。”

    准古尔闻言,转过头来,视线触碰到的一刹那,二人俱是眯了眯眼。

    大殿上。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那舞姬水袖轻展半遮面,莲步款款,只待乐曲奏起,暗含力道的水袖向外一抖,台上的姑娘们便如莲花般绽放,裙摆如流光般倾泻而下,举手投足间俱是风情万种。

    白裴时坐在台上,笑着道:“使臣可莫要拘谨,今日放开吃。”

    “久闻大珉地大物博,今日得见玘云城,繁华热闹让人惊叹,如今又见这宫殿金碧辉煌,玉盘……”准古尔一顿,一旁的随从提醒道:“玉盘珍羞。”

    “哦——呵呵。”准古尔一笑,继续道:“这精美佳肴,许多道食物也是见都没见过,实在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大殿上不少人已窃窃私语起来,“还精美佳肴呢,这南边的蛮人怕是书都没读过几天。”

    言及此,席间已隐隐传出笑声。

    “可不是,我泱泱大国,岂是这等蛮夷之地能比的?”

    准古尔是习武之人,耳力要比常人尖的许多,即使如今殿上管弦呕哑之音嘈杂,但他还是听到了。

    一旁的坎吉握住杯子的手一紧,刚要发作,却被准古尔拦了下来。

    准古尔朝坎吉摇了摇头,用眼神提醒他不要节外生枝。

    坎吉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回过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重重砸在了桌上。

    那眼神说不出的阴戾。

    “你们王身体可还强健?”皇帝举杯。

    “劳王上记挂,一切都好。”准古尔亦举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如此便好,替我像你们王问好。”

    准古尔哈哈一笑,道:“那是一定的。”

    房内。

    暮翎绾面对梳妆台,侧着头,将耳环带了上去。

    坠子在镜上映出一小点光斑来。

    “主教,陛下传了口谕,宣您入宫呢。”

    门外细声传来声音。

    暮翎绾垂下眼睫,压下眼底的寒意。

    房门被打开。屋外那人一身太监装扮,很是面熟,好像是裕德瑞手底下的。

    暮翎绾笑道:“怎么是您来?裕公公呢?”

    那太监满脸陪笑道:“今日宫宴,裕公公在陛下身边不离步的,就遣了奴婢来传。”

    暮翎绾垂了垂眸,随后道:“公公稍等片刻,待我更了衣便来。”

    那人闻言,连声称是。

    暮翎绾缓缓在妆台前坐下,窗户那头传来动静。她起身,朝着窗台走去。

    冷风灌了进来,一道人影已经趴在了窗上。

    暮翎绾记得,这人叫莫声。

    “劳你帮忙替我向你们主子带句话。”

    “大人请说。”

    “角儿齐了,只等请君入瓮。”

    莫声收到讯息,快速遁入黑暗里。

    房门再度被打开。

    “公公久等了。”暮翎绾微笑道。

    “不敢,不敢。”那太监连声道。

    二人跨出阁楼。

    暮翎绾环顾了一眼四周,面上微微奇怪:“公公,未传轿辇么?”

    那太监低下头,道“今日宫宴,圣上吩咐,不宜行轿辇在宫中随意出行,劳烦主教移步。”

    “哦?还有这等说法。”暮翎绾微微一笑,看向那太监。

    那太监把头低的更低。

    暮翎绾见着他,面上虽然还在笑,可抬眸时,眼中已闪过一丝冷意。

    “今日宫宴,不知陛下唤我,所为何事。”暮翎绾道。

    “这……奴婢也不知啊。许是和朝和有关呢,原先三个国家里能说的上话的,总要聚一聚才是。”那太监恭维道。

    不料暮翎绾闻言却是一笑,面上却是很受用的样子,道:“公公这般会讲话,怎的才是个小太监呢?”

    黑暗里,宫闱墙角下的几簇草丛发出窸窣的声响,野猫躲在丛中,露出一双泛着绿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外边。

    那太监一愣,头低的更低,谄笑道:“这上头有的是人比奴婢厉害,奴婢也就凭着一张嘴来讨好主子了。主教快些赶路吧,陛下等着呢。”

    暮翎绾闻言,点了点头,把步伐迈的更小了。

    那太监暗暗心急,却也不敢出声催促。

    宴上,歌舞声未停。

    提着酒壶的宫女穿梭在宴席间。酒酿如流水般在壶间传递。

    白瑾卿坐在偏位上,下一秒,原先站在外面的莫声匆匆进来,待一眼扫到白瑾卿坐的位置后,小跑到白瑾卿身边,附耳说了什么。

    白瑾卿面色不变,声线却是发寒。

    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把消息带给程睿。”

    “是。”

    坎吉在一旁未说话,酒水一杯一杯的倒。

    不一样,太柔了,远不如绛娄的酒水醇厚。他心道。

    坎吉心中烦闷,那精巧的杯子简直倒映不下他眸中的阴霾。

    准古尔提起桌上的壶倒了倒。

    同一开始比,酒壶还是同样的倾斜度,但壶里淌出来的水流已经小了许多。今日宫宴不是为喝酒而来,他不敢胡吃海喝。前面敬酒,壶中已空了一大半。

    宫里的侍女是有眼色的,见此情形,提着壶上前来,欲往杯中添酒。

    准古尔感觉到有人近身,猛的抬眸,眼神中寒气不减。

    那宫女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手中一抖,酒壶便砸在桌案上,翻滚几圈,滚下了地板,壶中的酒水撒了出来,壶身已撞倒了杯盏。

    她脸色一白,提起裙摆慌忙往地上一跪,“奴婢不是有意的,大人饶命。”

    周围已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准古尔瞥了一眼,道:“算了,没事,起来吧,我这里不需要人添酒。”

    那宫女劫后余生,高高悬起的心一放,连连磕头:“谢大人。”随后将那酒壶收起,躬着身往外走。

    确不料下一秒。

    “等等!”

    准古尔欲拿了筷子夹菜,余光一扫,猛的发现那银制的筷子顶端发黑,正是方才沾了酒水的地方,他神色一凛。

    有毒!

    “陛下,这便是你们大珉的诚意?!”准古尔从刚才忍到现在,终于发作。他举起那筷子,眼底杀气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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