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位这数年,统一四海,外退绛娄,使天下安定。内平动乱,施行仁政,施怀柔招安之策。又肃清教会,推旧立新。臣如今做了大珉主教,不若就代青詝阁射三箭,一箭请神寓,佑我大珉海晏河清,山河安定。一箭扫奸佞,护朝政清明,政通人和,主圣臣良。一箭开新卷,保新朝日新月异,开休明盛世。”

    白瑾卿听到暮翎绾的声音,纱布下的那双眼染上一抹温柔的笑意。

    冬阳消雪。

    她话已至此,白裴时岂有拒绝的道理。

    “好啊,主教有此心,朕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三箭要极稳,任何一箭射空了那都是要命的大罪。

    说起来她的箭术有一半还是边境那几年白瑾卿教的,如今她替白瑾卿走这一遭,暮翎绾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好似有一种因果联系在拉扯着二人。

    左右听到白裴时下令,当即调转了方向,把弓箭递向暮翎绾。

    数丈外的靶心被涂为赤色。

    她接过弓,先熟练的试了试弦,她目色一凝,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众人屏足了呼吸,俱是凝神看着这边。

    这位身居高位的青詝阁主教,怕是也和那些深居简出的世家小姐一样吧?

    但众人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毕竟这位主教的前身,可是和骠骑大将军交过手的人。

    看着像模像样的,若是射空了,届时又该如何收场?

    按照白裴时的性子,怕是要把人凌迟处死了吧。

    这些人里有等着看好戏的,也有替暮翎绾捏把汗的,仅为数不多的几人确实是在忧国忧民。

    终于,暮翎绾指尖一松。箭矢穿声破空,掠风而过。

    众人凝神望去。

    白瑾卿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面上染上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在阳光下衬出几分温润的味道来。

    “中!”

    “中了!好!!!”

    白裴时看着那头动静,面上倒没多大反应。

    暮翎绾接过第二支箭,再次搭弓。这一次,箭矢再度脱弦,日光下,银色的箭镞泛着寒光,携势自上支箭的尾端破入,竹尾当场裂开。

    场上又是一片叫好声。

    白裴时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惊异。

    暮翎绾放下双臂,接过第三支箭,这一次却没有再次搭弓。

    她带着帏帽,面上喜怒不辨。众人一时观察不清她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

    “我怎么看主教的手在抖啊。前两箭都成了,如今就差这第三箭,莫不是太紧张了?”

    白裴时笑了,“暮卿,怎么了?”

    只是这一声催促落在众人眼里,却好似一记催命符。

    白瑾卿捏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得一顿,但也只是一瞬。

    他面色如常,低头呷了一口茶,只是无人看见的眼底却已闪过了一抹寒意。

    终于,暮翎绾再度举弓。只是这一次,她将箭矢朝上。

    “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顺着箭镞指向抬头看去。

    却见青白的天空中,一只黑灰色的雁展翅掠过。

    下一秒,一只羽箭没入天际,紧接着伴随嘶鸣一声,那雁晃了两下,自高空坠落。

    血珠落地。

    在一片叫呼声中,暮翎绾定了定神,将弓放到侍从伸来的手上,再次拱手,“此箭开天地,愿我大珉扶摇直上,繁荣昌盛。”

    “好啊。”白裴时笑了,他似是真的很高兴,“爱卿有此愿,是我大珉之福。”

    一段插曲过后,围猎正式开始。

    各家准备就绪,击鼓声响彻山谷,那猎物往围场里面一放,数道骑着马匹的身影已率先冲人围中。

    雄鹰击空,发出嘶鸣,马匹向前奔腾,头顶是猎猎的长风。

    天家秋猎,寻常人除了虎和熊这一类的野兽动不得,其余动物皆可猎,直至围内野兽尽数剿灭,围猎才算是结束。

    何祯晖驾着着马入了林,不远处有一只野兔,他将弓弦拉出些许弧度,紧接着大喝一声,那箭矢射出,绵软的插在泥里。

    那兔子受到惊吓,警觉的蹦出去数步,下一刻被飞掠而过的箭矢洞穿了胸膛。

    束宥煊刚把弓箭放下。

    何祯晖脸色青白交错,他面露狠意的看向束宥煊,岂料对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他怒了,想要开口,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半晌还是在心里骂道,“什么东西,欺人太甚,不过仗着太后的势而已。”

    席间。

    “也不知这大皇子和二皇子,谁更胜一筹了?”

    一位妃嫔状似无意,视线朝着两位皇子离开的方向,兀的开口。

    皇帝母妃早丧,大皇子白锦澈和二皇子白锦佑,一个是太皇太后带大的,一个是皇后带大的,两个人年纪相仿,大皇子如今也不过十一二岁。

    皇后坐在席间,目光朝着狩场方向。闻言,只是面带笑意,未置一词。

    赵茹三十出头,那张脸保养的极好。同样是雍容华贵,她身上却有一种与太后截然不同的气质。

    太后把持朝政多年,尊贵之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威严与野心,在手握权柄的博弈中练就了一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相比之下,皇后少了几分老练,却也端的是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加之与人的威压更似一把温柔刀。

    “两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这一年一个样,多长一岁气势便要高上几分,将来都必将是大有所成的。”

    另一位嫔妃似是有意调和,又似是有意讨好,左右逢源。

    束琉棠闻言一笑,道:“眼下太子未立,哀家也想看看,这两个孩子的能力,皇后,你说呢?”

    论骑射,萧锦澈的能力确实算得上是出众了。这话听着,倒像是这二位谁能在秋猎场上露出头角,谁就能做那皇位继承人似的。

    赵茹闻言,一笑,道:“妾身一届妇道人家,不敢擅议储君之位,立与不立,还是得看陛下的意思。”

    围猎结束,带血的猎物如流水般一只接着一只被人端着带了上来。

    这个束宥煊,倒是比较拔尖一些。和其余人相比,这已经算是断崖式的成绩了。毕竟束连己这个独子的实力在边境真刀真枪练出来的,就骑射功夫一块,玘云城里的公子哥没法比。

    但这个赵庭坚,也可算得上是有几分功夫在手。

    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一岁个头都要窜上去一些,萧锦佑到底还是差了萧锦澈一些,但二人也可以说的上是不分伯仲了。

    天色昏暗下来。

    秋猎期间,膳食多以荤肉为主。青詝阁的人虽没有食素的硬性要求,但这种场合按例会避开,另外用饭。

    晚饭过后,暮翎绾起身回到行营。

    不同的身份营帐坐落都不一样。比如外城正南,多为六部居所。

    夜幕笼罩在猎场周围,晚风轻拂纱帘,隐隐可见远处篝火点点。暮翎绾目光微动。

    下一瞬,耳畔传来声响。她面色一凝,却察觉脚边滚落一物。黑暗里,若是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暮翎绾环视了一眼四周,缓缓蹲下身子。

    手中赫然多出的,是一块金属块。

    暮翎绾熟练的将信纸取出,摊开。

    却见白纸上几行黑字,端正之下笔锋透着凌厉,再看又如竹叶谦谦。

    暮翎绾将纸再度塞回去,指间的东西隔着那层壳一烫,那纸在匣子内部已化为齑粉。

    她鞋尖调转了方向。

    待曲径通幽,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①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

    却见石阶上坐着一人,白衣映月。他今夜未束冠,墨色的发带与风缠绕在一起。

    暮翎绾有意放慢了脚步,似是不愿意打破这一处宁静。白瑾卿却还是听到了动静,循声转过了头。

    双目对视。

    暮翎绾戏谑道:“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她人已经走近,熟练的在白瑾卿旁边找了位置坐下。

    这地方条件有限,除了这一处凸出的石阶,便也只剩下光秃秃的地板了。

    岂料下一秒,一只夹着暖意的手轻轻抓过了她的右手。

    暮翎绾给吓了一跳,“你干嘛?”

    却见这一回对方只是看着她的手,没说话。

    那上面赫然横着一道伤口,已经结了痂。

    暮翎绾触到他那眼神,感觉伤口好似有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轻声笑了一下,这回压低了声音,“小伤。没事。”

    她刚想把手抽回来,却觉得手上传来一阵痒意。

    黑暗里,一只沾了药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一处不平。

    暮翎绾心跳的块了些,她快速转了话题,“已经结痂了。只是今日那弓不好拉。白裴时不仅是想羞辱你,也是在试探你。”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这一点暮翎绾是最感同身受的。

    “抱歉。”

    暮翎绾今天是替他上场,才会受伤。

    岂料此言一出,对面却传来一声轻笑,“你怎么突然畏首畏尾起来了?是我要出头,该道歉的不是你。”她气还没完全消,只是眼下见白瑾卿这样子,怕是她当场把人给杀了对方也不会挣扎一下。她一时不好发作,只能问:“我还没问你,你究竟为什么回来?”

    岂料白瑾卿动作却顿了一下。暮翎绾见状收回了手,场面一时陷入寂静,却并不显得尴尬,她好耐心的在等白瑾卿出声。

    毕竟如今二人要合作,可白瑾卿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了,而暮翎绾对白瑾卿却一无所知。她就算不明说,有些情理上的东西也不该避开。

    “赵家守皇城,清明军要攻进来,没那么容易。”

    所以白瑾卿是想从内部分化,如此也可事半功倍。

    暮翎绾却笑了,只是这一笑有些浮于表面,“只是这个原因?”

    白瑾卿笑了,“瞒不过你。”

    “白子瑜,你有心事。”这是一句陈述句。

    “是那位张大人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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