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冬天湿哒哒的，圣诞节当天下了一场雨，天变得灰蒙蒙的，似乎一眼都能望到头。风又密又狡猾，裹再厚的衣服，它还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像触电一样让人浑身发麻。翩翩还是更习惯北京的冬天，虽然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可它是干燥的、可以躲避的，一条围巾就能解决。
圣诞节前夜，翩翩的舞团联合芭蕾舞团在巴黎歌剧院上演了一场圣诞特别演出，现场的氛围是她来法国后感受到的最热情的一次，节日的氛围似乎感染了台上台下的每个人。
作为开场演出，结束时还不到九点钟，翩翩换了衣服从后门出来，门口黑漆漆的，抬眼却能望见远处的埃菲尔铁塔闪着微弱的光，街道上似乎比往常热闹。翩翩并不过圣诞，从舞台上下来后，那种节日的氛围似乎就散了，她的生活和她的舞台并不再同步。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多停留，裹紧了大衣，往自己的公寓走去。
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英国老头，曾经是个室内设计师，喜欢歌剧和园艺，唯独对舞蹈不怎么感兴趣。可翩翩每次演出回来，他都会从门里探出头来问候她，问她演出是否顺利。这老头耳聪目明的，唯有一点，房间里什么东西坏了、哪里漏水发霉了，他总能装作看不见，直到被吴悠念叨得躲不过了，才会拖拖拉拉找人来修，往往自己随便抹两下就算修整完毕了。
翩翩不擅长跟他打交道，前天洗手间水龙头的把手断了，她去找他说，他虽然答应了，可迟迟没有见到有人来修。这种时候，偏偏吴悠不在，她对付老头倒是有点办法。
翩翩来到法国后，没过两个月，吴悠也跟过来了，以舞剧院的名义继续做她的编导。她跟郑启文分开后，身上少了家庭的负担，对工作的想法就多了起来，这大半年，舞团的事由她一个人撑着，倒是风生水起。
吴悠彻底变成了个女强人，不仅事业上势头强劲，每两个月还要回国去看望孩子，顺便跟冯院长汇报她们在这边的工作情况。每次离开的时间不算长，来回算上路程不过十天左右，翩翩早就习惯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却有些想念。回去的路上，遇到吴悠喜欢的一家面包店，想着明天可以来买一点做午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翩翩走到房东家门口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脚步，可眼看着拐弯就要上到二楼了，房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跟她说话。
她想着要不要敲门去问问，水龙头什么时候能修好，她这两天都是在厨房洗脸刷牙，不方便倒是其次，只是看那水龙头耷拉下来，唯恐它随时爆掉。
翩翩犹豫着，还是没有去问，心想着明天圣诞节，现在去找他，估计也会吃个闭门羹。
她跟吴悠租的这间房在三楼，虽然房子有些老旧，可位置优越，走路到舞剧院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进门后，她脱下大衣，走到厨房去洗手，路过洗手间时，习惯性往里面瞟了一眼，让她大为震惊的是不仅水龙头修好了，连镜子旁边原本有些发霉的墙面也粉刷一新。
她走进去来回拧了拧水龙头，竟比先前没坏的时候还要好用，原来洗手间的这个水池没有热水管，冬天不管再冷也只能用凉水洗脸，现在流出来的竟然是温水。
翩翩大为震惊，既然已经修好了，为什么刚才她脚步都要跺碎了，房东也没出来，他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翩翩想了想，决定敲门去问问。她从门口的储物箱里拿出一排挂钩，和她刚挂衣服的挂钩一模一样，吴悠上次回国从国内带回来的，不用打孔，粘得还牢。房东看了后，总是在她们面前念叨，这回她们从国内网购时，顺便就带了一个给他。
原本，翩翩想等吴悠回来再去送的，这回作为上门的借口，翩翩敲开了房东的家门。
只轻轻敲了两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房东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翩翩有些尴尬，先道了声谢，然后说：“那个水龙头什么时候……”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房东便说：“多谢你那位朋友！我并不是不打算给你修，只是你知道的，圣诞节假期很难找到修理的工人，我其实已经预约好了的，再等上几天我自己就能解决的！”
话说得好像那位“朋友”多管闲事一样，可她从房东的脸上并没有看出多少不快。他先前可是最讨厌别人对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指手画脚的，她今早出门前，水龙头还是坏的呢，这么快接受了别人的帮助，恐怕是省事又省钱了。
可“朋友”？除了吴悠，翩翩在巴黎只有西迪一个朋友，可他已经离开法国回比利时去休假了。再说，他不会注意到她生活上的琐事中来。
翩翩问：“朋友？我的朋友？您确定吗？”
房东瞪大了眼睛，一副我怎么可能说谎的样子，“他自己说的，他是你的朋友！一个非常漂亮的中国男孩！”
来法国的小半年时间，翩翩的法语进步不少，可如果对方说得太快，她还是需要仔细斟酌。
房东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翩翩愣了半晌，才听到“漂亮”、“男孩”这两个词。一瞬间，一种无言的情绪，像是忧虑，同时又伴随着莫名的喜悦，如一场倾盆大雨将她从头打到脚，比此时外面的寒风更加让人难以躲避，她浑身颤抖起来。
“男孩？”她用法语呢喃着。
房东以为她不信，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告诉他我已经预定了修理的工人，他已经带人上门来，我没办法拒绝！”
翩翩已经无暇辨别房东究竟说了些什么，她茫然地把手里的挂衣钩塞到房东怀里，像个游魂一样转身上了楼。
离开北京前，翩翩已经拉黑了何煦所有的联系方式。除了吴悠，她的航班信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出境过关时，她越过长长的队伍，掠过送别人群，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众人中显得高大而孤独。
那个画面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人群中一张张面孔逐渐模糊，那张脸却渐渐清晰。直到后来，她发现吴悠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她才开始怀疑自己临行前看到的并不是她的幻觉。
在她重新开始的巴黎生活后，他没有出现过，直到他醉倒在她每日经过的那家咖啡店门口，大白天的，满身酒气，连意识都不清楚了。翩翩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自己那天没有演出恰好经过，他这样的状况会有多危险。
彼时，她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手机和钱包全无，她事后也没机会问他，究竟是落在酒店忘了带出来还是全丢了。
他离开巴黎后，过了三四天，吴悠倒是念叨过两句，抱怨现在巴黎的治安，说正常人揣在口袋里的钱包都能丢，更别说一个失去意识的醉鬼。
翩翩只当是个新闻故事来听，并没有问事情具体的经过。
那天，她把他从外面捡回来，他已经醉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她给他脱外套，他一点都不反抗，也并不配合。
从他外套里掉落的一个信封里，她发现了很多张登机牌，从她来到法国之后，足足有五张，一来一回，他来过三次。如果不是这一次她恰好遇见，她完全都不知道他来过。
自那日过后，翩翩心中的悲伤像潮汐一样，落下去又涨起来。偶尔闲下来，她会想，爱情是不是一件很单纯的事，只要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可以不管不顾，不管会伤害到谁，或者因为爱情让一个人变得有多么悲哀，还是要固执地去坚守这段感情。
可她得出来的结论是不行，她明白人对一件事情的执着，尤其年轻时，不会轻易消灭的，可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
何煦的伤还需要他自己疗慰。她听说，秦炜曈跟奇点签了经纪约，成为了方嘉荣亲自带的艺人，影视合约却在她自己掌握中。这样一来，她签约带动的是奇点的影视资源，谁占了便宜一目了然，方嘉荣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何煦在其中如何自处，翩翩并不想知道，但她相信，他会逐渐接受并习惯这一切的。
翩翩照顾了何煦一晚，在他醒来前，她离开了公寓，给吴悠留了口信，让她告诉他，她当天到德国演出去了，并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彻夜守候过他。
翩翩记得，那是巴黎入冬后第一个风寒料峭的清晨，那一夜，她的心仿佛一壶反复烧开的水，咕嘟着沸腾了，理智又让它恢复了常温，很快便如街道上的雨水，带来的只剩下泥泞。
圣诞节前夜，翩翩的舞团联合芭蕾舞团在巴黎歌剧院上演了一场圣诞特别演出，现场的氛围是她来法国后感受到的最热情的一次，节日的氛围似乎感染了台上台下的每个人。
作为开场演出，结束时还不到九点钟，翩翩换了衣服从后门出来，门口黑漆漆的，抬眼却能望见远处的埃菲尔铁塔闪着微弱的光，街道上似乎比往常热闹。翩翩并不过圣诞，从舞台上下来后，那种节日的氛围似乎就散了，她的生活和她的舞台并不再同步。
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并没有多停留，裹紧了大衣，往自己的公寓走去。
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英国老头，曾经是个室内设计师，喜欢歌剧和园艺，唯独对舞蹈不怎么感兴趣。可翩翩每次演出回来，他都会从门里探出头来问候她，问她演出是否顺利。这老头耳聪目明的，唯有一点，房间里什么东西坏了、哪里漏水发霉了，他总能装作看不见，直到被吴悠念叨得躲不过了，才会拖拖拉拉找人来修，往往自己随便抹两下就算修整完毕了。
翩翩不擅长跟他打交道，前天洗手间水龙头的把手断了，她去找他说，他虽然答应了，可迟迟没有见到有人来修。这种时候，偏偏吴悠不在，她对付老头倒是有点办法。
翩翩来到法国后，没过两个月，吴悠也跟过来了，以舞剧院的名义继续做她的编导。她跟郑启文分开后，身上少了家庭的负担，对工作的想法就多了起来，这大半年，舞团的事由她一个人撑着，倒是风生水起。
吴悠彻底变成了个女强人，不仅事业上势头强劲，每两个月还要回国去看望孩子，顺便跟冯院长汇报她们在这边的工作情况。每次离开的时间不算长，来回算上路程不过十天左右，翩翩早就习惯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却有些想念。回去的路上，遇到吴悠喜欢的一家面包店，想着明天可以来买一点做午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
翩翩走到房东家门口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脚步，可眼看着拐弯就要上到二楼了，房东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跟她说话。
她想着要不要敲门去问问，水龙头什么时候能修好，她这两天都是在厨房洗脸刷牙，不方便倒是其次，只是看那水龙头耷拉下来，唯恐它随时爆掉。
翩翩犹豫着，还是没有去问，心想着明天圣诞节，现在去找他，估计也会吃个闭门羹。
她跟吴悠租的这间房在三楼，虽然房子有些老旧，可位置优越，走路到舞剧院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进门后，她脱下大衣，走到厨房去洗手，路过洗手间时，习惯性往里面瞟了一眼，让她大为震惊的是不仅水龙头修好了，连镜子旁边原本有些发霉的墙面也粉刷一新。
她走进去来回拧了拧水龙头，竟比先前没坏的时候还要好用，原来洗手间的这个水池没有热水管，冬天不管再冷也只能用凉水洗脸，现在流出来的竟然是温水。
翩翩大为震惊，既然已经修好了，为什么刚才她脚步都要跺碎了，房东也没出来，他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翩翩想了想，决定敲门去问问。她从门口的储物箱里拿出一排挂钩，和她刚挂衣服的挂钩一模一样，吴悠上次回国从国内带回来的，不用打孔，粘得还牢。房东看了后，总是在她们面前念叨，这回她们从国内网购时，顺便就带了一个给他。
原本，翩翩想等吴悠回来再去送的，这回作为上门的借口，翩翩敲开了房东的家门。
只轻轻敲了两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房东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翩翩有些尴尬，先道了声谢，然后说：“那个水龙头什么时候……”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房东便说：“多谢你那位朋友！我并不是不打算给你修，只是你知道的，圣诞节假期很难找到修理的工人，我其实已经预约好了的，再等上几天我自己就能解决的！”
话说得好像那位“朋友”多管闲事一样，可她从房东的脸上并没有看出多少不快。他先前可是最讨厌别人对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指手画脚的，她今早出门前，水龙头还是坏的呢，这么快接受了别人的帮助，恐怕是省事又省钱了。
可“朋友”？除了吴悠，翩翩在巴黎只有西迪一个朋友，可他已经离开法国回比利时去休假了。再说，他不会注意到她生活上的琐事中来。
翩翩问：“朋友？我的朋友？您确定吗？”
房东瞪大了眼睛，一副我怎么可能说谎的样子，“他自己说的，他是你的朋友！一个非常漂亮的中国男孩！”
来法国的小半年时间，翩翩的法语进步不少，可如果对方说得太快，她还是需要仔细斟酌。
房东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翩翩愣了半晌，才听到“漂亮”、“男孩”这两个词。一瞬间，一种无言的情绪，像是忧虑，同时又伴随着莫名的喜悦，如一场倾盆大雨将她从头打到脚，比此时外面的寒风更加让人难以躲避，她浑身颤抖起来。
“男孩？”她用法语呢喃着。
房东以为她不信，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告诉他我已经预定了修理的工人，他已经带人上门来，我没办法拒绝！”
翩翩已经无暇辨别房东究竟说了些什么，她茫然地把手里的挂衣钩塞到房东怀里，像个游魂一样转身上了楼。
离开北京前，翩翩已经拉黑了何煦所有的联系方式。除了吴悠，她的航班信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出境过关时，她越过长长的队伍，掠过送别人群，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众人中显得高大而孤独。
那个画面总是出现在她的梦里，人群中一张张面孔逐渐模糊，那张脸却渐渐清晰。直到后来，她发现吴悠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她才开始怀疑自己临行前看到的并不是她的幻觉。
在她重新开始的巴黎生活后，他没有出现过，直到他醉倒在她每日经过的那家咖啡店门口，大白天的，满身酒气，连意识都不清楚了。翩翩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自己那天没有演出恰好经过，他这样的状况会有多危险。
彼时，她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手机和钱包全无，她事后也没机会问他，究竟是落在酒店忘了带出来还是全丢了。
他离开巴黎后，过了三四天，吴悠倒是念叨过两句，抱怨现在巴黎的治安，说正常人揣在口袋里的钱包都能丢，更别说一个失去意识的醉鬼。
翩翩只当是个新闻故事来听，并没有问事情具体的经过。
那天，她把他从外面捡回来，他已经醉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她给他脱外套，他一点都不反抗，也并不配合。
从他外套里掉落的一个信封里，她发现了很多张登机牌，从她来到法国之后，足足有五张，一来一回，他来过三次。如果不是这一次她恰好遇见，她完全都不知道他来过。
自那日过后，翩翩心中的悲伤像潮汐一样，落下去又涨起来。偶尔闲下来，她会想，爱情是不是一件很单纯的事，只要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可以不管不顾，不管会伤害到谁，或者因为爱情让一个人变得有多么悲哀，还是要固执地去坚守这段感情。
可她得出来的结论是不行，她明白人对一件事情的执着，尤其年轻时，不会轻易消灭的，可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
何煦的伤还需要他自己疗慰。她听说，秦炜曈跟奇点签了经纪约，成为了方嘉荣亲自带的艺人，影视合约却在她自己掌握中。这样一来，她签约带动的是奇点的影视资源，谁占了便宜一目了然，方嘉荣没有拒绝的理由。
至于何煦在其中如何自处，翩翩并不想知道，但她相信，他会逐渐接受并习惯这一切的。
翩翩照顾了何煦一晚，在他醒来前，她离开了公寓，给吴悠留了口信，让她告诉他，她当天到德国演出去了，并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彻夜守候过他。
翩翩记得，那是巴黎入冬后第一个风寒料峭的清晨，那一夜，她的心仿佛一壶反复烧开的水，咕嘟着沸腾了，理智又让它恢复了常温，很快便如街道上的雨水，带来的只剩下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