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四个弄啥嘞?轮流上我这来请假,地里活不做,工分不挣啦?”

    王添禄站在田坎上,嘬了一口烟杆,这些日子给他脸上晒的愈发黑起来,像涂了桐油般。

    边月和两个知青蹲在地里除草,旁边是密密麻麻的苞米杆,从里头钻过去,衣裳全打湿掉,心思却转到路边,跟他们一样的婶子也不少,都支着一双耳朵想打探的。

    刘婶脸上习惯性露出个笑容,双手握住背篼的肩带。

    “这不卫明结婚没多久,人小两口双职工,屋里收拾不过来,得靠我们这些大人来嘛。”

    说完还忍不住搓搓手,偷摸打量着王添禄的脸色。

    “要我说,卫明那媳妇儿不太行!”

    “又是要彩礼,又是要三大件的!那婚宴也摆了好多桌,听说花了小两百块,娶个媳妇儿没八百块还不成呢,人棺材本不得掏出来?现在进门了,还要婆婆去收拾屋子,敢情给人家养姑娘呢。”

    说话的婶子嘴角拉长,眼眉稍吊起,话里话外满是不认同。

    “你们说刘六家的,他们能搁哪儿搞那么多钱来?”

    旁边婶子的屁股已经快坐到地上,眼睛看着外边,耳朵听旁边婶子说话,手里动作也没停,把一根根争夺粮食营养的杂草都拔掉。

    中间隔了几排苞米杆,说话声不免传到耳朵里。

    林支竹第一反应是转头找边月,她们应不应该帮助刘婶说话。

    “不管,咋家也就老头跟我,下面还有个卫溪,又花不了多钱,地里活干了,工分该吃吃该喝喝,这不还想要个孙子嘛,是一天闲慌了往公社里跑啊?”

    刘婶说话声音大起来,也不知道刚刚聊了什么,这会儿插着腰看着王添禄。

    反正是自家儿子,迟早的事儿,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成,去吧去吧,这会儿也还忙得过来,要秋收时候,你不得被她们唾沫星子淹死才怪咧!到时候办满月酒给我整点好酒好菜...”

    “又请假啊?顺便给我去公社里带包盐回来呗。”

    王添禄还没来得及说完,被王婶打断。

    这会儿天蒙蒙亮,趁天还没热起来,把活都干完,就能躲过中午最热的那会儿,路边小草上还挂着颗颗露珠。

    王婶额头上也有了细密的汗珠,身上衣服打湿,里头是棉麻的短衫,外头搭了件外套,宽大的裤脚卷起,脚踩一双解放鞋,泥土和青草紧贴在鞋底。

    地里婶子们大多也是这样穿搭,男人们背心外头是草绿色的旧军装,黑色的布裤,十分厚实,用草帽挡住脸,避免被锋利的苞米叶儿划到。

    “钱呢?还让我给垫上啊!”

    刘婶终于请到假,这会儿心情好,手一摊,盯着王婶。

    “成,一斤一毛五,少一点,我都去你家罐子里挖!”

    把几张毛票重重放到眼前的手里,王婶脸一下垮下来。

    王添禄赶紧扶着人,到旁边树下,倒了一碗热水慢慢劝慰。被架着的王婶把空出来的左手伸到背后,使劲招呼。

    刘婶憋着笑上公社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天卖不了小龙虾了,还是看主播去卖小龙虾有意思。]

    [还好有剪辑大师,这些天看种地真的要看吐了,比想象中苦好多呀...]

    [嗯?不是只有几个录播的博主吗?]

    [哈哈哈,王婶是不是以为村长还不让人走啊?在这儿助攻。]

    [(链接)指路这个博主,纯享版种田,直播间是真苦。]

    “刘兴福转业后去厂里干了那么些年,她家也怪省的,今年过年才舍得炖大鱼大肉,也难怪人能攒这么些钱!哪像边月,老远能闻见她家做的菜,每天油没少用。”

    “又跑公社去,人家孩子养大了还在城里有工作,享福了,哪像我们这些只能在地里刨食。”

    “谁说不是呢?”

    几个婶子嘴里吐槽完,手里动作麻溜许多,到更远处去,听不清了。

    “婶子,我们轮流上公社,真的不会引人注目被举报吧?”

    林支竹左右探看,确保苞米杆子后没有一个人。

    这几天她们压缩成本的效果不错,不用自己抓小龙虾,还能睡个好觉。三家人最大背篼能装十五斤多些小龙虾,全让厂里工人包圆了,忙碌这一周,卖了五十八块一,足足挣了三十八块二毛六。

    在夏夜里爱喝酒的,都愿意花个三毛吃半斤小龙虾,厂里大几百人,还有好些没赶上的,都被陈德元推销到,期盼着下次尝到嘴里。

    吃得最开心的,反倒是孩子。

    卢芳在上高中,学校食堂越来越敷衍,下自习回家后总是饥肠辘辘,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恨不得吃下一头牛,她嫂子厨艺平平,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加上专门给她留的剩菜浇头,倒也能吃。

    清晰记得第一次吃到拌面的那天,下自习先从同学那打听的地方,买了三个三分钱的芝麻大饼,才一路上心惊胆战,揣着回家。

    “嫂子,我回来啦,哥咋不在?”

    “上夜班去了,来,尝尝你哥买的玩意,刚好给你下面条吃!”

    在厨房里忙碌的付诗把两把手擀面下进锅,又丢了一小把。

    “嫂子,够吃啦,白面多精贵!”

    卢芳有些不好意思,大半都是她的,她嫂子忙碌一天下班回家,吃不了几口。

    “...我也要吃的。”

    付诗把刚煮好的面条过凉水,热度瞬间降下来,把一盆小龙虾的汤汁倒进锅里,让香味重新焕发生机。

    土豆、茄子切小块放进咕嘟冒泡的锅里,拿了根翠绿的黄瓜切丝。

    卢芳趁着厨房忙碌的功夫,到公共水房把身上擦了,头发洗了,只觉得浑身清爽,端着盆进屋,被浓烈的味道扑面,身上的血液都火热。

    “刚出锅的,你自个拌!”

    付诗都顾不上像往日里把锅先刷了,用筷子把浇上鲜亮红艳的汤汁,放了绿色清新的黄瓜丝和香菜,还有几粒棕黄酥脆的花生米,煞是好看的面条拌开。

    卢芳根本想象不到这是她嫂子能做出来的美味,芝麻大饼的香味变得索然无味。

    手里的毛巾把头发扎住,一筷子给面条拌开,味蕾被刺激,口水分泌,咽不过来。

    霸道的麻辣香味十分引人,煮得烂糊的土豆、茄子裹在面条上,一吹。

    “呼噜-咳咳-”

    面条弹滑筋道,浓厚麻辣的汤汁在每一次咀嚼中融合,小心把花椒吐出来,土豆面乎,茄子多汁,其间还能吃到脆嫩的黄瓜丝,花生米把香味推到顶点。

    “卢丫头,你们吃啥呢,老远就闻见味了,我看大胖也馋了。”

    隔壁的陈老太太在打开的门前站着,一眼能看见不大的宿舍中间,两人闷头嗦着面。

    好家伙,连付诗也端了个大碗吃。

    “陈太婆,是方正去外头买的小龙虾,我看那足油足盐的汤,给卢芳煮面条正好,她入夏后胃口都差了!”

    卢芳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她不是胃口变差了,是因为每天一成不变的豆橛子吃着真没胃口。

    “小龙虾?”

    都是节省的人家,好些人发现那汤汁跟面条绝配,跟豆橛子炖上,孩子们也不嫌弃没肉吃了,沾着菜汤,窝窝头就能填饱肚子。

    厂里员工宿舍的消息是传得最快的,聚在一起的小朋友,谁没尝过味道,回家准要闹上一场。

    给小龙虾多了好坏参半的印象,但不影响四人挣到钱了。

    昨晚上进行了第一次分红,每人五块钱,刘婶还专门找人换了四张崭新的炼钢工人黄色纸币。

    边月立马把之前奖励的那张拿出来,找冯悦换过来她那张大团结。昨晚开着灯看了许久,丰富和谐的色彩,各族人民代表是如此清晰,要看见,准能认出来,宏伟的天安门城楼,怎么都看不够。

    这可是全靠自己挣来的大团结!

    用信封装着压在箱底,睡觉的时候,嘴笑得合不拢,今早上喝了一大茶缸子热水才把喉咙缓过来,往后日子更加有盼头些。

    目前账上留了十八块多,为后面做准备,不只是买调料,都商量好了,等真能摆小摊儿,找郑大爷搞个推车去公社里,方便不少。

    边月心里还有不敢说出来的念头,说不定她们还能开个像国营饭店那么大的店。

    调整下地时间后,各家中午都回自家做热饭吃了。

    太阳在半空中挂着,外头茂密的树林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刺啦-”

    炉灶火正旺,边月为庆祝自己挣到的第一个大团结,把屋檐上的腊猪蹄都搬了下来。

    仔细用小炉子上的火把表面都烧糊,用丝瓜瓤搓洗干净,大砍刀叮叮当当斩成小块,熏肉的香味就这样飘散出来,反复淘洗浸泡去除咸味。

    外头路过的人听见这动静,都被吓得转头快步离开,没敢往屋里来搭话。

    一勺去腥的米酒,清水没过,开锅时奶白的汤汁冒着泡,边月把表层的浮沫打掉,再煮上一会儿。

    这就刚好准备配菜,把家里寄过来的干货打开,抓了一把金黄的干笋子拿出来泡上,细长条,与腊猪脚十分相配。

    削了十来个土豆,切成滚刀块,放盆里泡着。

    黄芪、当归、党参、黄花都是山上的好东西,拿出来泡上,还有干瘪的红枣。

    边月脑子突然清明,好像知道咋把商店物品解锁了!

    过水把咸味都去掉,捞出放砂锅,加入拍碎的大葱、生姜和泡好的干货,另外加一瓢清水,转旁边的小炉子炖上。

    拍了个大头蒜,剥出来,切成细碎的蒜泥,加酱油和醋,滴了滴香油,配的蘸料味道在满屋子香里闯出来。

    忙得差不多,边月把灶里火烧旺,躲远去,思考着晚上再用这腊猪脚汤涮青菜吃了,又是美味的一顿。

    切个柿子下去,汤颜色还能更好看些,水嫩的黄瓜、白菜,清脆的豆角,翠绿的菠菜、油菜、生菜,再摘点南瓜花,掐点南瓜藤。

    往调料里过一遍,下饭又清爽,现在在灶前热得胃口都没了。

    “娘!”

    闫洋刚放学就把闫妍带了回来,还没到人腰高的小不点儿,这会儿已经能自己晃晃悠悠地跑回家了。

    头上鲜亮的头花被阳关一照,格外扎眼,是今早上边月扎的,小小的一撮头发用上这么大的头花,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

    外头的太阳不放过任何地方,蝉叫个不停,让人烦躁。

    [都这么大了,总感觉一天变个样!]

    [腊猪脚火锅,放点藕,巨香!]

    [冬天吃上这一顿才舒服,热热乎乎的一顿!]

    “诶,来让娘抱抱,吃饭还有一会儿呢,你去后头这把蒜苗和葱扯把来。”

    边月站起身,擦干净手,把重了不少的闫妍抱起来,脸蛋紧紧贴了下,感受到女儿一路上被晒到,用绞好的毛巾擦了汗,把后头的儿子指挥着去干事。

    “今天炖了啥好吃的呀?有肉!”

    闫洋进屋,被浓厚的腊肉香味袭击,忍不住张开嘴,连水都没喝,抹了把额头的汗,屁颠屁颠跑出门。

    这会儿差不多就可以把笋子和土豆放下去,蒜苗切成段,切一把葱花。

    临出锅前加少许糖提鲜,花椒下锅增添风味。

    “吃饭了!”

    炕桌铺上报纸,滚烫的砂锅端上,热气腾腾,一如屋外的情景,裸露的土地被晒得干裂。

    闫洋拿着蒲扇给砂锅扇风,边月把凉席都擦了一遍,又打开窗户,感受到时不时吹来的夏风,才觉得身上凉快不少。

    今天的主食是窝窝头,这会儿家里粮食只能现吃现做,放到下顿,保不齐就酸掉了。

    闫洋夹了一块腊猪脚,外层的皮筋道十足,脂肪在熏制风干中少了许多,瘦肉干香十足,紧实而有嚼劲,咸香十足。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里吃上一口,滚烫而满足。

    每天早上闻见小龙虾的香味,但只能看着,吃用锅底剩下调料煮的素菜,馋肉好些日子了。

    香味儿在空气中飘荡,眼前砂锅装满了腊猪脚,奶白汤里隐约能看见几个土豆,上面飘着红艳的红枣,翠绿的蒜苗,分外诱人。

    但边月最先尝的是笋干,即便是风干过,被牙齿咬断,跟小时候家里吃到新鲜的味道一样,吸饱了汤汁。

    初春到山林里打的最新鲜那一批笋子,赶着送到山下,处理好风干,最大程度保留了笋子本身的脆嫩。

    闫洋这会儿顾不上用筷子,右手不断拿上新的腊猪脚,啃得十分起劲,左手拿着窝窝头,时不时放松一下自己的牙齿。

    腊猪脚干香筋道,但他的门牙长出来,虎牙又掉了。

    [被牙齿影响干饭速度了吧。]

    [啊,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一锅是多么的鲜美,感觉喝一口汤,脸都能变白嫩!]

    [哈哈哈,闫妍牙齿还没长齐,也给人啃上了!]

    [主播还要不要273个月的女儿,保证吃嘛嘛香!]

    绵软的土豆差点融化在锅里,调味料与猪脚的精华融合,它完美吸收,腌制的咸味被花椒的麻压下,糖调和味道,更加温和,沾上调料,窝窝头都不茬嘴了。

    吃到后头,咸味上来,往蘸料里再多放点醋,猪脚沾上反而多了奇异的鲜味,让人胃口大开。

    碗旁都是骨头,吃得干干净净,窝窝头也是。

    最后用撒了葱花的汤收尾,药材的清香,增添了复合的层次感,与腊肉的香味交织呼应,让人收获最原始的快乐。

    闫洋吃得全身热乎,被风一吹,凉快不少。

    “娘,为啥只要小龙虾,沟里还有好多其他玩意,山上玩意也不少!”

    他知道几个大人商量着法子挣钱,也希望自己能分一杯羹。

    “准备着去山里呢!这不没空!”

    边月靠着土墙上,感受淡淡的凉意。

    山上好东西确实少不了。

    [好耶,我爱看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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