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月可太开心了。
“小师叔，你真是我的小师叔。”她欢欣雀跃。
小师叔虽然病况不佳，性情大变，处处要人哄着，但关键时刻依旧可靠。
“小事，”石韫玉微笑，“你继续学，有不解之处，随时寻我。”
落下的道法堆积如山，江照月坐在书案前，倍感压力，直到眉眼酸涩，才恍然发觉，日头竟已沉去，天色黯淡，室内烛火噼啪，不知燃了多久。
石韫玉隐在书简后，支颐看她，挑眉笑道:“敲门你不应，我只好进来点蜡，你不会怪我吧？”
“谢谢小师叔，”江照月惊奇，“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不快，”他道，“你看得太入神。”
江照月点头，嗅到香味，激动道:“吃饭啦！”
“嗯。”
他也不吃，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江照月放下筷子，坐端正了问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慢点吃，好消化。”
“哦哦，”江照月愣愣扒饭，反而越吃越快。
好奇怪，怎么一直看她。
“给你看我新学的剑法。”
“好啊，我看着，”他漫不经心，瞥了眼外墙，抬手散漫地遮住额头。
月霜铺了满地，也为他镀上一层冷光。唇角微翘，叩门声果然响起。
门“吱呀”一声拉开，魏良抬头，一个宽衣鹤氅的修士居高临下，桃花眼半眯着，浮着礼貌的笑意，只露出半张脸庞，语调模糊不清，“你就是……魏良？”
魏良从师父那里听说过这位，也见过这位的肖像，“是，弟子见过小师叔，不知小师叔近日如何？”
“自然是好极了，”他懒洋洋的，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师兄来了？”江照月从他背后探出来，拉开门，“师兄进来啊。”
石韫玉弯唇笑笑，侧身请他进来:“师侄快进，来师叔这儿做客，放轻松。”
他俨然一副主人姿态，对这个家熟悉无比，熟稔地递上茶盏，请他在温凉的夜风中喝一杯热茶。
魏良衣袖下的手攥起又松开，垂眸道:“谢谢师叔。”
“师侄客气，”石韫玉微笑，“你是小江的师兄，我自然要待你郑重些。”
江照月感动:“小师叔，你真是太好了。”
石韫玉扬首，颈圈的绒毛被风吹动，簇拥着轻挠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他喉结滚动，纵使面色苍白，也不减风华，笑而不语，只拿余光淡淡瞥了一眼沉默的魏良。
魏良握紧茶盏。
分明处处受礼待，可他却觉得气息格外灼人，处处不对劲，在小师叔的笑意里，他就像是与他们格格不入。
江照月的嗓音把他拉回现实:“师兄，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魏良回神，眸光中泛起光泽:“七师叔托我照顾你，学堂里的先生道你暂时休学，我来瞧瞧。”
“学的如何？”
“非常不理想，”江照月垮下脸，回房去取从学堂带回来的基础道法。
疏云居一时陷入寂静，两人盯着暖光窗纸上映出的剪影，同时收回目光，四目相对。
石韫玉牵唇一笑，客气疏离的礼貌面容里，浮动着微妙的敌意与防备。
他一眼就瞧出，面前这俊秀清雅的后生，心怀不轨。
但那又如何？这等温润清雅的俊秀扮相，他早就玩烂了。
他还是太嫩，以至于石韫玉轻笑着吹了吹茶沫，不再分给他半点注意，他眉目间便染上些许焦灼，犹豫着开口:“小师叔，你和师妹平日里都住在一处吗？”
石韫玉懒洋洋，“嗯。”
“您身体如何？我师父也常年卧病，峰上很有些好方子，我回去找找，给小师叔送来。”
“不必了，”看着这后生呆愣住的神情，石韫玉语气淡淡，“寻常有小江照顾我，我好得很。”
他呷了口茶，唇角尚且带笑。这位温良的师兄，目中果然异彩纷呈。
于是他放下茶盏，赶他离开，“夜深露重，你这个时刻来找小江，不合适。”
魏良只觉一口气不上不下，描述不出是什么滋味，只一句话不吐不快，保持着修养，礼貌笑问:“那您住在这儿，合适吗？”
江照月抱着玉简，推门出来，只看到小师叔软若无骨地倚在藤椅上，苍白的面色浮上红潮，指尖将垂落碎发捋至耳后，攥着藤椅的手隐隐有青筋浮动，仰望对面身姿如松的修士，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起伏，
“我住在这里……不合适吗？”
魏良俊秀的面孔染上薄怒。
江照月挡在石韫玉身前，“发生何事？”
她转头，撞上石韫玉桃花眼中一闪而过的湿意，但只是一瞬间，他便浑不在意地笑笑，似乎是在安抚她:“没什么。”
“说。”江照月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目光交错间，魏良心微沉，明知胜负已分，却还想维持最后一分体面，“师妹，是我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魏良师兄为人热忱，人品绝佳，在问天宗极受欢迎，又对江照月帮助良多，江照月着实不想与他争吵。
石韫玉牵强一笑:“师侄年轻，意气风发，倒是我比不得的。”
魏良头脑冷静下来，认真道歉:“小师叔，今日确是晚辈无礼，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请罪。”
当时急气攻心，如今看着这位小师叔病弱的姿态，他也反应过来。夜深，他确实不好在姑娘家院中待太久，这是小师叔好心提点他，可他却反过来诘责小师叔不该与师妹同住。
魏良狼狈道别:“师妹，我先走了。”
他本不欲深夜来访，可他来得不巧，来时疏云居正在用晚膳，不便打扰，谁知这晚膳竟用了这般久，他这一等便等到了此刻。
江照月送他出门:“师兄路上当心。”
他情真意切，诚心道歉，江照月怒气已然消了大半，但依旧有几分不忿。
平日里她对小师叔都是千哄万哄的，连冷风都舍不得小师叔吹，魏良师兄倒好，一来就惹小师叔伤心了。
得了心病的病人，被人伤了心，这是何等严重的大事？单看小师叔闷闷不乐的模样，便也能猜出几分。
可人都走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却还没理清楚，江照月连安慰都不知从何说起，就怕说错了话。
但凑近时，小师叔浸润在水色中的桃花眼湿润透亮，语调轻柔，饱含愧意:“我同你住在一起，处处给你添不便，劳你为我费这许多心思，实在是对不住你。”
“若我没这么在意你……”无尽的痛楚揉碎在青年的嗓音里，“都是我为一己之私，给你带了许多麻烦，明日我就……”
一只温热的手指贴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搬离疏云居的意图。黑白分明的杏眼睁得圆溜溜，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才不是什么麻烦，你是最好的小师叔。”
江照月心都要碎了。
她小师叔命苦啊，好不容易带领四分五裂的精灵族过上好日子，眼看就要享福，却染上什么心病，日日自怜自艾，用上些什么好的都惶惑不安。
“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一夜无眠，江照月陷在堆积成山的道法中，不知今夕何夕。
石韫玉支起窗子，透过扶疏花木瞥了一眼小院，金丹小修士已经练了许久的剑。
灿金日光倾泻而下，他倚在柱下，半阖眼皮看她练剑。
在同辈修士里堪称一绝，但在他看来，宛如慢动作，破绽良多。
但他并不自傲。他的底气和倚仗来自于岁月的积淀，无论是修为上的直接碾压，还是技巧上的逐个突破，都与他的阅历有关。
若是给她成长的时间，有朝一日，必能与他不相上下。
一柄寒光灿灿的剑直冲他刺来，剑光晃过，他两指夹住薄刃，看清剑后笑面。
江照月惊奇地望着他:“小师叔功力不减。”
“只是病了，”石韫玉松开若水，“不是废了。”
江照月笑笑:“也是。”
早知便不收力了，还能过两招。
不过她本来就是想吓唬他，没起战意，也不在意被他拦下。
石韫玉擦擦手指，踱步到院内，抬手挡了挡阳光，状似随意:“你觉得，你魏良师兄如何？”
江照月不假思索:“人很好。”
“我不这么认为，”石韫玉偏头，桃花眼里映着她，笑道，“他都是师兄了，却还不如你。”
江照月匪夷所思:“师兄修为比我高，为人处世也比我周全为何这样说？”
石韫玉一本正经:“他不如你努力。你瞧，天都亮了，你已经练剑许久，魏良说要登门致歉，却到现在还没来，定然是晨起起得晚，只赶得上去学堂。”
江照月总觉得哪里不对，恍然道:“可是……师兄昨晚很晚才离开，今晨登门，这段时间不够他准备吧？”
“来得早了，怕打扰我们。来得晚了，去学堂便要迟到。”
石韫玉笑笑:“这便是不够诚心。若是真心悔甚，一天三次来道歉都不会嫌麻烦的。”
小师叔歪理总是很多。
江照月从魏良师兄不够诚心的念想中回神，盯着石韫玉看了半响，直将他看得面色渐渐凝重，这才皱着秀气的眉头，问道:“小师叔，你气色好多了。”
这心病，是不是也消减了些呢？
“小师叔，你真是我的小师叔。”她欢欣雀跃。
小师叔虽然病况不佳，性情大变，处处要人哄着，但关键时刻依旧可靠。
“小事，”石韫玉微笑，“你继续学，有不解之处，随时寻我。”
落下的道法堆积如山，江照月坐在书案前，倍感压力，直到眉眼酸涩，才恍然发觉，日头竟已沉去，天色黯淡，室内烛火噼啪，不知燃了多久。
石韫玉隐在书简后，支颐看她，挑眉笑道:“敲门你不应，我只好进来点蜡，你不会怪我吧？”
“谢谢小师叔，”江照月惊奇，“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不快，”他道，“你看得太入神。”
江照月点头，嗅到香味，激动道:“吃饭啦！”
“嗯。”
他也不吃，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江照月放下筷子，坐端正了问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慢点吃，好消化。”
“哦哦，”江照月愣愣扒饭，反而越吃越快。
好奇怪，怎么一直看她。
“给你看我新学的剑法。”
“好啊，我看着，”他漫不经心，瞥了眼外墙，抬手散漫地遮住额头。
月霜铺了满地，也为他镀上一层冷光。唇角微翘，叩门声果然响起。
门“吱呀”一声拉开，魏良抬头，一个宽衣鹤氅的修士居高临下，桃花眼半眯着，浮着礼貌的笑意，只露出半张脸庞，语调模糊不清，“你就是……魏良？”
魏良从师父那里听说过这位，也见过这位的肖像，“是，弟子见过小师叔，不知小师叔近日如何？”
“自然是好极了，”他懒洋洋的，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师兄来了？”江照月从他背后探出来，拉开门，“师兄进来啊。”
石韫玉弯唇笑笑，侧身请他进来:“师侄快进，来师叔这儿做客，放轻松。”
他俨然一副主人姿态，对这个家熟悉无比，熟稔地递上茶盏，请他在温凉的夜风中喝一杯热茶。
魏良衣袖下的手攥起又松开，垂眸道:“谢谢师叔。”
“师侄客气，”石韫玉微笑，“你是小江的师兄，我自然要待你郑重些。”
江照月感动:“小师叔，你真是太好了。”
石韫玉扬首，颈圈的绒毛被风吹动，簇拥着轻挠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他喉结滚动，纵使面色苍白，也不减风华，笑而不语，只拿余光淡淡瞥了一眼沉默的魏良。
魏良握紧茶盏。
分明处处受礼待，可他却觉得气息格外灼人，处处不对劲，在小师叔的笑意里，他就像是与他们格格不入。
江照月的嗓音把他拉回现实:“师兄，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魏良回神，眸光中泛起光泽:“七师叔托我照顾你，学堂里的先生道你暂时休学，我来瞧瞧。”
“学的如何？”
“非常不理想，”江照月垮下脸，回房去取从学堂带回来的基础道法。
疏云居一时陷入寂静，两人盯着暖光窗纸上映出的剪影，同时收回目光，四目相对。
石韫玉牵唇一笑，客气疏离的礼貌面容里，浮动着微妙的敌意与防备。
他一眼就瞧出，面前这俊秀清雅的后生，心怀不轨。
但那又如何？这等温润清雅的俊秀扮相，他早就玩烂了。
他还是太嫩，以至于石韫玉轻笑着吹了吹茶沫，不再分给他半点注意，他眉目间便染上些许焦灼，犹豫着开口:“小师叔，你和师妹平日里都住在一处吗？”
石韫玉懒洋洋，“嗯。”
“您身体如何？我师父也常年卧病，峰上很有些好方子，我回去找找，给小师叔送来。”
“不必了，”看着这后生呆愣住的神情，石韫玉语气淡淡，“寻常有小江照顾我，我好得很。”
他呷了口茶，唇角尚且带笑。这位温良的师兄，目中果然异彩纷呈。
于是他放下茶盏，赶他离开，“夜深露重，你这个时刻来找小江，不合适。”
魏良只觉一口气不上不下，描述不出是什么滋味，只一句话不吐不快，保持着修养，礼貌笑问:“那您住在这儿，合适吗？”
江照月抱着玉简，推门出来，只看到小师叔软若无骨地倚在藤椅上，苍白的面色浮上红潮，指尖将垂落碎发捋至耳后，攥着藤椅的手隐隐有青筋浮动，仰望对面身姿如松的修士，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起伏，
“我住在这里……不合适吗？”
魏良俊秀的面孔染上薄怒。
江照月挡在石韫玉身前，“发生何事？”
她转头，撞上石韫玉桃花眼中一闪而过的湿意，但只是一瞬间，他便浑不在意地笑笑，似乎是在安抚她:“没什么。”
“说。”江照月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目光交错间，魏良心微沉，明知胜负已分，却还想维持最后一分体面，“师妹，是我一时糊涂，口不择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魏良师兄为人热忱，人品绝佳，在问天宗极受欢迎，又对江照月帮助良多，江照月着实不想与他争吵。
石韫玉牵强一笑:“师侄年轻，意气风发，倒是我比不得的。”
魏良头脑冷静下来，认真道歉:“小师叔，今日确是晚辈无礼，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请罪。”
当时急气攻心，如今看着这位小师叔病弱的姿态，他也反应过来。夜深，他确实不好在姑娘家院中待太久，这是小师叔好心提点他，可他却反过来诘责小师叔不该与师妹同住。
魏良狼狈道别:“师妹，我先走了。”
他本不欲深夜来访，可他来得不巧，来时疏云居正在用晚膳，不便打扰，谁知这晚膳竟用了这般久，他这一等便等到了此刻。
江照月送他出门:“师兄路上当心。”
他情真意切，诚心道歉，江照月怒气已然消了大半，但依旧有几分不忿。
平日里她对小师叔都是千哄万哄的，连冷风都舍不得小师叔吹，魏良师兄倒好，一来就惹小师叔伤心了。
得了心病的病人，被人伤了心，这是何等严重的大事？单看小师叔闷闷不乐的模样，便也能猜出几分。
可人都走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却还没理清楚，江照月连安慰都不知从何说起，就怕说错了话。
但凑近时，小师叔浸润在水色中的桃花眼湿润透亮，语调轻柔，饱含愧意:“我同你住在一起，处处给你添不便，劳你为我费这许多心思，实在是对不住你。”
“若我没这么在意你……”无尽的痛楚揉碎在青年的嗓音里，“都是我为一己之私，给你带了许多麻烦，明日我就……”
一只温热的手指贴在他唇上，堵住了他搬离疏云居的意图。黑白分明的杏眼睁得圆溜溜，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才不是什么麻烦，你是最好的小师叔。”
江照月心都要碎了。
她小师叔命苦啊，好不容易带领四分五裂的精灵族过上好日子，眼看就要享福，却染上什么心病，日日自怜自艾，用上些什么好的都惶惑不安。
“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一夜无眠，江照月陷在堆积成山的道法中，不知今夕何夕。
石韫玉支起窗子，透过扶疏花木瞥了一眼小院，金丹小修士已经练了许久的剑。
灿金日光倾泻而下，他倚在柱下，半阖眼皮看她练剑。
在同辈修士里堪称一绝，但在他看来，宛如慢动作，破绽良多。
但他并不自傲。他的底气和倚仗来自于岁月的积淀，无论是修为上的直接碾压，还是技巧上的逐个突破，都与他的阅历有关。
若是给她成长的时间，有朝一日，必能与他不相上下。
一柄寒光灿灿的剑直冲他刺来，剑光晃过，他两指夹住薄刃，看清剑后笑面。
江照月惊奇地望着他:“小师叔功力不减。”
“只是病了，”石韫玉松开若水，“不是废了。”
江照月笑笑:“也是。”
早知便不收力了，还能过两招。
不过她本来就是想吓唬他，没起战意，也不在意被他拦下。
石韫玉擦擦手指，踱步到院内，抬手挡了挡阳光，状似随意:“你觉得，你魏良师兄如何？”
江照月不假思索:“人很好。”
“我不这么认为，”石韫玉偏头，桃花眼里映着她，笑道，“他都是师兄了，却还不如你。”
江照月匪夷所思:“师兄修为比我高，为人处世也比我周全为何这样说？”
石韫玉一本正经:“他不如你努力。你瞧，天都亮了，你已经练剑许久，魏良说要登门致歉，却到现在还没来，定然是晨起起得晚，只赶得上去学堂。”
江照月总觉得哪里不对，恍然道:“可是……师兄昨晚很晚才离开，今晨登门，这段时间不够他准备吧？”
“来得早了，怕打扰我们。来得晚了，去学堂便要迟到。”
石韫玉笑笑:“这便是不够诚心。若是真心悔甚，一天三次来道歉都不会嫌麻烦的。”
小师叔歪理总是很多。
江照月从魏良师兄不够诚心的念想中回神，盯着石韫玉看了半响，直将他看得面色渐渐凝重，这才皱着秀气的眉头，问道:“小师叔，你气色好多了。”
这心病，是不是也消减了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