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心有余悸,悄然抬眸扫了眼主子离去的方向,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一旁的云妈亦端着早早备妥的养身汤,掀了毡帘,步入内室。

    周妈服侍姜宁晚用完那养身汤,本有心再说道几句言语,然一抬眼,瞧见姜宁晚面上有几分倦色,便即刻止了心思。

    二爷方才出来时,那模样着实怪吓人的,她这老婆子都被吓着了,更何况自这般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想来更是害怕。

    周妈遂不再多言,忙用手托了个软枕过来。

    姜宁晚长睫微动,周妈边将软枕垫至姜宁晚腰下,边道:“采芙,这确是个好法子,你用着便是。”

    姜宁晚瞥了眼那软枕,稍抬了抬腰,周妈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此事。

    珠帘噼啪乱响,周妈与云妈二人尽心尽力为姜宁晚揉捏一番后,方才悄然退下。

    待二人身影不见,室内顷刻间安静下来。

    姜宁晚抽出腰下软枕,随手便扔到了一旁。继而下榻,伸手去摸夹层里的匣子,而后照旧取了里边红花、麝香等物什,放入口中。

    他想要子,与她何干?

    她没疯,她断不生子。

    姜宁晚含着苦涩物什,生咽了下去。

    天光大亮,

    总兵府前,朱漆门大敞,一对石狮雄踞两侧,怒目圆睁。

    旺顺双手捧着甲胄,紧跟在二爷身后。他几次扭过头来,目不斜视,却仍是抵不住一侧守备将军欲言又止的目光。

    旺顺无奈地瞥了眼守备将军,只见人正向他拱手。

    旺顺也是无奈,他知二爷今儿个兴致颇高,要与人上校场比试几番,他又怎敢去阻拦呢。于是,旺顺悄摆了摆手。

    守备将军顿时双目圆睁如铜铃,自今儿一大早,裴将军便令他上场试炼。他本以为只是小试牛刀,意思意思罢了。

    没曾想,裴将军今晨火气竟是恁般大,挑了长枪,便如破竹之势,招式凌厉,最后一杆直接挑翻了他,末了,还冷脸呵斥他练武不周,吓得他两股战战。

    刘陵的屁股到现在还疼得厉害,瞥见旺顺管事摆手,他苦哈哈地摸了摸自个儿的尾椎骨,心里叫苦不迭。

    此刻,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是不是近日哪里得罪了大人。

    “大人,王校尉来禀报公务。”一士兵从前方匆匆而来禀报道。

    刘陵心里一喜,忙抬起头,正巧对上裴铎的视线,他顿时哽了哽。

    裴铎淡扫了眼如蒙大赦的刘陵,扭过头:“进屋。”

    旺顺捧着甲胄,与刘陵二人立在檐下。

    里间隐约传来呵斥声。刘陵忍不住抬了抬眼,压低声道:“旺顺管事,将军近日可是有诸多繁复公务亟待处理?若能说出一二,下官也盼着能略尽绵薄之力,为将军分忧解难。”

    旺顺跟在自家二爷身后多年,那可算得上是人精。他又怎会听不出刘陵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二爷今日像是心情颇为不佳,这刘陵害怕是因为自个儿的缘故罢了。

    二爷对待公事向来一丝不苟,精益求精那是常有的事。这刘陵在某一方面做得不好,不得二爷的心,实属正常。

    旺顺正想着安慰他一两句,恰在此时,书房门打开了。

    旺顺跟刘陵同时扭过头去,正瞧见王校尉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

    王校尉乍一出来,便看见二人紧盯着自己,顿时有些慌,但仍强自镇定,微颔首问好后,便迈着快步匆匆向外走。

    若说一开始,旺顺并未真的觉得自家主子爷今日情绪有异,那么经过一整日,到了晚间,他终于确定了,二爷确实比以往更难伺候了。

    是夜,回廊蜿蜒,寂静无声。

    寝屋内,八宝琉璃灯高悬于梁,四角立着雕花烛台,榻边,摆着一紫金香炉。

    进来铺床榻的婆子正蹑手蹑脚地掀了毡帘,将要退出去。

    “灌些冷茶过来。”

    榻侧传来冷声,为首的婆子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有心规劝几句,如今天气渐冷,可不宜再吃冷茶了,伤身呐。可这话在嘴中过了几遍,也未敢出口,她只好顺二爷心意,赶紧去提了茶壶。

    待伺候二爷吃完冷茶,婆子便小心地收了绿釉茶杯,而后折返过来,轻扯了钩子,放下锦帐。

    待她转身,正欲轻手轻脚地出去,里侧又传来了窸窣动静。

    “唰”的一下,帐子被自里猛地扯开了。

    “去,再给爷灌些冷酒过来。”

    婆子立在原地,心中牢记老太太的话,这下当真想规劝几分。

    但这一抬头,见二爷大敞着怀,汗渍点点,似是热意上腾的模样,她欲要出口的话便硬咽了回去。

    二爷是练武之人,这身体素质非常人所能及,因而这火气也是浓重得很。

    婆子在心中思忖一番,便即刻转身去灌酒。

    婆子拉开了门,正跨了几步,便瞧见了刚从回廊上下来的旺顺管事。

    她先是一愣,而后赶忙迎了上去,未等她出口问安,旺顺便先开了口:“二爷可睡下了?”

    婆子一听这话,将二爷要冷茶、冷酒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每说一句,旺顺的眉毛便要皱得更深一分。

    旺顺直接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婆子:“你如何伺候二爷的?这般时节,夜里露水浓重,寒凉异常,你怎的还能让二爷吃冷酒?”

    婆子心中委屈、为难得很,主子爷要,她也不能不给啊。

    二人正话语间,屋内忽地传来一阵冷喝声。婆子浑身一紧,偷瞄了几眼旺顺管事。

    旺顺也知晓其中关节,他摆了摆手,婆子赶紧下去备酒。

    一阵冷风刮过,旺顺不由得摸了摸手臂。他抬头瞥了眼前方烛光,到现在,他总算是真正琢磨出几分味来了,

    联想昨夜采芙屋内两个婆子说的话,那采芙恐又惹了二爷,他若还琢磨不出来其中关窍,那他也不必在二爷身边当大管事了。

    这大夜里的,还是露水浓重的夜里,二爷还这般体热,火气重,所要不言而喻。

    旺顺摸了摸下巴,忽地头疼得紧。

    二爷才是主子,二爷想要什么,取来便是。那采芙又不知整出了什么幺蛾子,让二爷搁这儿吃闷亏。

    这边屋内,

    宝相端坐于莲花座上,送子观音一手持净瓶,一手抱婴孩,婴孩面色红润,乖巧可爱。

    周妈在一旁愈看,愈赞不绝口,她道:“姑娘,您今儿同老太太她们一同去求送子观音,着实辛苦了。您呐,求得这副宝相,着实惟妙惟肖,一瞧便是好兆头。”

    云妈在一旁附和。

    她二人一唱一和间,忽而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周妈与云妈对视一眼,下意识便认定是二爷来了。

    周妈忙满面笑容地去开门。

    在听到脚步声的那瞬,倚在榻上喝热汤的姜宁晚抬了头,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眉。

    昨日那般明了的推拒,下了他的面子,依照那个人自傲的性子,今夜断不会前来才是常理。

    这边周妈欢天喜地地开门,正准备道一声“二爷”安,却冷不丁对上旺顺管事的大脸。

    周妈眼滴溜转了一圈,没瞧见二爷的身影。

    旺顺笑咪咪道:“周妈,我这可是特地赶过来,请采芙姑娘过去一趟,二爷正等着她伺候呢。”

    周妈一听这话,本应即刻点头,却犹豫了几瞬。旺顺见她眼神躲闪,心下狐疑,这婆子也敢跟二爷杠上了?

    周妈当然不敢跟二爷杠。

    周妈犹豫了瞬,道:“旺顺管事,采芙今儿跟老太太她们出去了一整日,是去庙上求了送子观音了。不巧,下午赶回来的时候,淋了些雨,她身子孱弱,这会子还偎在榻上吃热汤。我怕待会过了湿气给二爷,那可就不好了。”

    她复又道:“方才我们见二爷过了时辰未来,便以为二爷今夜不过来了,便未去向您报这事。”

    旺顺听她扯了这么半天,问了句:“真着凉了?”

    周妈疑惑地抬头,她巴不得采芙天天伺候二爷,她还能拿这个造假?

    旺顺逡巡几番周妈的神色,确定了这人确实还是心向着二爷的,便摆了摆手,让她进去。

    周妈一转身,旺顺便快步往回走。

    他边走,边纳闷,这采芙确定不是跟二爷犯冲?这么多事?

    周妈进了屋,将旺顺管事前来寻的事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一番,说成了二爷多么念着你,二爷多么宠你。

    姜宁晚也未阻周妈说话的兴致,她捏了棉帕擦拭唇角,而后抬起头,扫了眼在周妈口中宝相庄严的送子观音。

    睿渊堂,此刻厢房内烛火通明,三两个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主子爷不休息,那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自是更不能休息。

    裴铎随手披了件外袍,瞥了眼空无一人的书房。

    正好此时,一丫鬟正端着冷酒过来,裴铎指了指她:“旺顺人呢?让他取来的公文呢?”

    丫鬟冷不丁被主子爷沉声喝令,当即僵住身子,深埋着头道:“二爷,方才去寻人唤旺顺管事来了,旺顺管事好似是去东边院子那了,一会儿应当就回来了。”

    丫鬟话落,见二爷不再问话,她小心抬头问:“二爷,您可还有其他吩咐?”

    “出去。”

    丫鬟即刻退了出去。

    裴铎坐了下来,抬手摁了摁额角,不耐地一口灌了冷酒下肚。

    他随手扯了领口,这个妄加揣测、自作主张的狗奴才。

    小丫鬟方才退出去,未行几步路,便瞧见旺顺管事匆匆而来。她抬头问了声安,但旺顺头都不抬,脚步急促地向前赶。

    丫鬟瞧着旺顺管事这般急切,只能在身后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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