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如初再次怔住,面上发热。

    没想到人前一本正经的国师,竟也敢在大庭广众下说这种虎狼之词。

    不过不得不说,手感确实不错……

    “咳……”蔺如初直起腰板,双手尴尬得不知往哪里放,眼神四处乱飘,最终落于地上的淤泥,“挺……对不住的,这地太滑了……总之,一时不慎,还望见谅!”

    游雪时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那……若是再有下回……”

    “绝无下回!”蔺如初信誓旦旦。

    笑话,她哪里还敢有下回呢,那可是堂堂国师的……再有下回可不得把她手砍了?

    蔺如初顾不得淤泥入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她只想赶紧逃离,哪怕跟对着个坟包都好过对着人呐。

    一边快步疾走一边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她是玄修者,她总有一天还要回到玄界去,她与这些凡人不过都是萍水相逢,日后漫漫人生里必然不会再见。

    蔺如初甩了甩脑袋,摒除一切杂念,专心看向谷里的墓碑与坟包。

    这里的每一个坟包都由厚实方正的砖石垒起,大小相差无几,只是多年来没人打理,砖石上爬满苔藓,砖缝中钻出些野花野草。

    每一块墓碑上都篆刻着逝者的名姓,但也仅有名姓,因此看不出来立碑者为何人。再细细看去,这些墓碑的字迹既相似又略有差异,有的笔法粗糙,有的行云流水,似乎是一个不擅篆刻的人所刻,从一开始技法生疏,到最后驾轻就熟。

    放眼望去,谷中树碑逾百,三两成群的人在坟茔之间穿梭,每途径一座,他们必然要止步细看墓碑,待认出上面的刻字后又叹息着摇头离开,其情形实在诡异。

    蔺如初却没花太多时间在辩字上面,能一眼看清的就默默记着,看不清的就粗浅略过,径直往深处走去。

    一来是碑上刻字的红漆早已褪色掉落,若不近看确实难以分辨。二来是墓碑上的信息太少了,只得一个姓名,即便认清是什么字又能如何?何况,仅凭她梦中的记忆以及其他人的讲述,她知道的人名也不多。

    愈往深处走,蔺如初愈觉得不对劲。

    疼,深入骨髓的疼。

    缚在灵脉之上的九重禁制不断收缩挤压,仿佛要将她魂魄抽出。

    这种感觉她很熟悉,自那年她灵脉通启之后,她的身体便可自主吸纳灵力,无需任何心法口诀。因此每回与人较量,她出招的速度都会比别人快上许多,施展玄术时亦比别人灵活百倍。

    但被施了禁制之后,这个天赋便成了附骨之疽,只要她身处在有天地灵力的地方,灵力就会自主涌向她的身体,可那九重禁制发挥作用,又将这些灵力阻挡在外,即便偶尔有一丝灵力进入,也会马上逼压出去。

    两相作用,她的身躯便如同一条被拧着的抹布,浑身经脉被绞实压紧。

    蔺如初忍着剧痛,面色发白,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

    痛得好啊!

    凡界受天道约束,几乎没有灵力的存在,即便个别地方有极其稀薄的灵力,也多在一些高山之巅,深海之底,凡人难以企及。

    可她在这里触发了禁制,那就说明这附近必有灵力或有纳灵之物的存在!

    这里就是那道异雷落下的地方!

    蔺如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指南针!她在坟堆中快速走动并不断地变换方向,疼痛加剧就说明方向对了,她离那道异雷更近了!

    她魔怔了一般在坟茔之间疯狂走动,时而朝东边疾步前进,时而又猛然转身走向南边,若速度再快点,就跟个人形陀螺似的。

    蔺如初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抽疯,紧跟在她身后的几人却察觉到了。

    “蔺姑娘怎么……”宋不言“嘶”了一声,“看上去有点不妥啊……这是中邪了?”

    他不过一会儿没看着,蔺如初的脸就已经变得苍白,唇上血色褪去,额间渗着细汗,而她的眼里却隐隐透出一股……兴奋?

    在坟堆里兴奋?好端端的姑娘,怎么突然就疯了啊?

    游雪时索性站着不动,目光却跟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终于站定在一株倚着崖壁生长的枯树底下,才抬腿跟了过去。

    那是一棵生得巨大且怪异的树。

    在植被茂密的谷底里,它是唯一一株死去的树木,干枯的枝桠犹如层层叠叠的蛛网织在嶙峋山壁上,粗壮的树干挺立不倒,像一根天柱连接着山谷里的天与地。

    灵脉禁制在靠近枯树时作用得最明显,这棵死去不知道多少年的树正蕴含着巨大的灵力。

    蔺如初咬紧牙关,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剥皮抽筋之痛想必也不过如此。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异雷与这棵树有什么关系?为何吸纳了灵力的树既没有抽芽复苏,也没有碎裂消散?

    这不合常理。

    凡界的生物从未经过灵力的洗伐,贸然受之,要么脱胎换骨重获新生,要么无法承受灰飞烟灭。

    蔺如初抬手摸着一块翘起的树皮,轻轻一揭它便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灰褐发黑的树干。

    “雷击木?”宋不言上前细看,鼻尖几乎要挨到树皮,“这也算是我进山以来看见的第一个宝贝了,嚯,还是个大宝贝呢!”

    沈珑珂疑惑道:“雷击木是什么?都被雷劈成这丑模样了,还能是宝贝吗?”

    “丑?此言差矣……”宋不言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摆,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人间有个说法,被雷电劈而不倒的树木可称之为雷击木,可辟邪镇宅,而且其木身的颜色、纹路都较寻常树木不一样,做成饰物、摆件都是极好的。往小了可做珠子坠子,往大了可做桌椅甚至是棺材。这东西要是能运出去,必然能卖出个大价钱,够寻常百姓一整个氏族的人吃喝玩乐几辈子了。”

    宋不言拍了拍树干,颇有些感慨,一转身就见一双双炽热到快要燃起的眼睛正盯着枯树。

    在他为沈珑珂普及雷击木的价值时,其他人也被吸引过来。

    “这树是不是跟结界有关?”令狐菟的手按在剑柄上,十分警惕,好像提防这树会突然生出魂魄袭击他们一样,他身旁的王雷亦是有样学样,两手一提,倭瓜锤与脑袋平齐。

    “是。”蔺如初笃定回道,方才树皮一揭,她就感到了丝丝灵气想要钻入身体。

    可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这树光溜得只剩成皮了,没有花叶,没有果实,异雷之力是如何被吸纳的呢?

    难道在树心里?

    体内经脉忽地又是一阵痉挛,屏息熬过阵痛后,蔺如初才长长叹了口气。

    这树有十人合围之粗壮,而在场十余人连个拿斧头的都没有,若是就用他们手头那几把刀剑的话,连砍带磨怕是也得耗上半个月。

    等磨到树心的时候,怕是她早就被禁制折磨死了。在场的人恐怕也早就一个个昏睡过去了。

    蔺如初又揭下一块树皮。不得不说,这灵力试图入体带来的剧痛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她不犯困了。

    “那还磨叽啥呀,大哥,咱把这树毁了,是不是结界就破了?咱就可以出去了?是的话咱赶紧动手吧!”王雷一边说着,一边抡起锤子,令狐菟来不及阻拦,倭瓜锤气势汹汹,重重落在树身,噼噼啪啪震落一地干裂的树皮,霎时裸露出一大片树身,但树干却仍然纹丝不动。

    “一锤不行就再来一锤!”王雷干劲十足,蓄力挥锤。

    蔺如初痛得心烦,出言道:“再来一百锤也没用!”

    受了灵力浇筑的东西岂是凡物能轻易损伤的?

    “那你说要怎么办!”王雷道。

    蔺如初不搭话,小心谨慎地跨过地面凸起的树根,绕着树观察起来。游雪时比她还要快一步,在她身受禁制折磨而不便走动之时,他已经围着树走了半圈,又轻轻跃到树上——没想到国师大人倒是能文能武。

    “可有发现?”蔺如初仰头问道。

    “树身与崖壁之间藏有东西。”游雪时旋身落地,姿态飘然,清泠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到底怎么了?病了?还是受伤了?”

    “旧伤复发。”蔺如初搪塞道。

    她绕到树后,便见树身几乎是紧贴着山壁,凌乱的枯枝野草填满其中,加之谷底幽暗,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到乱糟糟的一片,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游雪时应是从上往下看,才看出些许端倪。

    若要一探究竟,或许得有人进去才行。

    宋不言闻言即刻便凑了上去,不顾脏污,伸手就掏了一把枯枝扔出来,然后又接着薅了一把野草,一边干苦力一边喊道:“大伙快来帮忙,国师大人说树的后边有东西,你们那谁有匕首小刀什么的可以拿出来干活了。咦,阿珂姑娘,你的两把弯刀好像正合适割草!快借我使使!”

    沈珑珂看他一掏一扔之间,袖子上不知糊了些什么,黑的棕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双手护着腰间的刀一扭身,“休想,我的刀从不轻易出鞘!”

    “小气得很……”宋不言嘟囔道,好在霍长缨与赵侃几人主动上前帮忙,倒不算是孤军作战。

    蔺如初很有自知之明,半点也不逞能,以她的状况,恐怕连韧一些的草根都薅不动,在离巨树稍远的地方,她找了块大石头坐着偷闲。

    石头的位置很是巧妙,坐在上面正好可以直面整棵大树,而背后则是起起伏伏的坟包,此树若是不枯,每当夕阳西斜,横向蔓生的枝叶应恰好呈拢抱之势,形成树荫罩住大片坟茔。

    一个念头从心底悠悠升起:蕴藏着异雷灵力的东西难道并不是树,而是树身背后的东西?

章节目录

雷来运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癫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癫橘并收藏雷来运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