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从妈妈在他十二岁离家时,邓新晟就暗自发誓:

    他以后会拥有一段比任何人都要完满的婚姻,婚姻里有他的爱人,长长久久地与他生活在一起。

    那个女人眼里闪着泪花,离开前看他最后一眼,嘴里说的却是:“妈妈是爱你的!”

    那天是个周末,他面无表情地目送着妈妈走远,守着爸爸留下的一地烟头,在沙发上蜷缩了整晚。

    天亮了,喝得酩汀大醉的父亲回来了。

    邓新晟几乎把他醉酒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记到了现在:“她只爱我的钱,靠着我给的钱飞得高高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后,地上除了烟头,又多了一地的碎酒瓶。

    邓光博留下一句话:“你爱我,就该包容我的一切……”

    台上作着项目汇报,邓新晟的眼神却失焦地落在PPT某处。

    “邓总,您觉得怎么样?”

    邓新晟骤然回神,他浅扫了眼内容,给出评价,解散会议。

    跟邓新晟相熟的合伙人跟着他除了会议室,追上来问:“最近有什么难事吗?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要是工作累了,不如趁着国庆给自己放个假,和嫂子出去放松一下?”

    邓新晟顿住脚,“你都看得出来?”

    “还能再不明显一点吗?”合伙人道,“你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

    邓新晟想到程澄,忽然又追问了句:“你确定很明显吗?”

    合伙人见到他脸上的雀跃,惊得嘴巴都卡壳:“很、很明显啊,不是……你怎么了?”

    邓新晟挑眉:“不怎么,我该回家了。”

    自从上次中秋家宴后,他试探了程澄对离婚的态度后,总是不自觉地想要躲着人。特别是听到程澄那番“情比金坚”的言论后,面对妻子的他总觉得自己是个爱情里的草包,空无长处。

    但凡是个懂爱的正常人,得知妻子有了离婚的念头,总要寻着机会好好表现,万一就能悬崖勒马呢,再不济也不会像他这样推脱工作不见面。

    因为他一直把钱当做婚姻的稳定剂,面对真情至上的妻子,却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些拿不出手。

    但现在。

    邓新晟驾驶着车,朝着家的方向前进。

    眼前倏地闪过的一幕幕街景成了他大脑的一张张空镜,整个人飘忽着想起那句话:“妈妈是爱你的。”

    邓新晟脑子乱得很,偏偏想起了程澄大冒险时说的“我爱你”。

    他握着方向盘,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妈妈说爱他,要离开他。

    程澄说爱他,却也作了离开的打算。

    尽管程澄从没正面回应过“我爱你”,邓新晟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心里说服着自己:至少程澄是真的爱我。

    “你从没亲口说过。”邓新晟稳下心绪。

    车子驶经一个大弯道,他喃喃道:“幸好你没亲口说过。”

    眼见着距离他的家只有最后几公里,邓新晟整理下心情。

    他又拨弄了下后视镜,照了照眼底的乌黑,又满意地收回视线。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程澄见过面了。

    即便宴会狗仔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从没因为这件事情而怪过程澄,相反,他觉得一个因为爱和他步入婚姻殿堂的人如果作出离婚的抉择,那这段婚姻又在无形中消耗了程澄多少呢。

    所以,他甚至胆怯地不敢去说一句挽回的话。

    但如果他很可怜呢?如果他不正常到程澄也会问起。

    她一问,他沉默。

    程澄会不会就能从中get到这些天来,他是怎样为离婚伤透脑筋。

    这算不算是对程澄爱的一种间接回应……

    ……

    邓新晟一鼓作气,推门而入。

    程澄也在家,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这样废寝忘食地工作,我现在不得不每天查一查我们两方公司的市值差距。”程澄盯着他的黑眼圈,讲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冷笑话。

    这让邓新晟倍感亲切。

    甚至在几个月前,没有人比他更懂那种感受。程澄连续出差几天,他就连着盯几天两个公司的股价。

    “我在想,”他斟酌道,“如果我们两个只靠钱维系在一块,我多挣点是不是能拥有更多婚姻的话语权。”

    “想在哪方面?”程澄问。

    邓新晟郑重地回望,一字一顿:“比如,我不想离婚,可不可以不离。”

    程澄走过来,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眼:“我还想到带着你充充场面,礼尚往来,你应该有契约精神吧?”

    看着邓新晟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程澄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说:“南华大学校友会组织出游,说是沟通校友感情。一个初创企业创始人也会参与,我们天禾资本很看好他,所以这次我也参与。”

    “我要你,也去。”

    “是你要我去的。’邓新晟欣然应允后补充道。

    程澄早就从王一评那里听说了邓新晟三人组局的事迹,她是曾判定,在邓新晟的眼里,婚姻比林梦遥重要太多。

    但这段时间里,邓新晟的避嫌简直修炼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皱眉道:“当然。你对我唯一的作用是,向别人展示我们1+1>2的财力,我才好顺理成章地说服对方。”

    “至于交友,即便你有所谓的红颜知己,”程澄看着他,“你懂的。”

    邓新晟表情凝重地回复:“我不觉得男女之间有什么纯友谊,我不交红颜知己。”

    程澄被他这幅古板的模样逗笑,她收了收笑问:“那你的意思是要干涉我的交友自由喽?”

    “王一评是我蓝颜知己,而且这次,他也在其中,你知道吧?”

    如果能干预,他只想干预王一评的交友自由。

    但邓新晟汲于在婚姻中树立自己的正面形象:“任何话只有加上‘我觉得’,就是仅限于我认知范围内的‘正确’,而你也可以保持你一贯的‘正确’。”

    人严谨起来总会给自己的话加上前前后后的修饰词,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不干预”到了邓新晟嘴里,成了罗里吧嗦的一长串。

    程澄看着他,各种不对劲叠加起来,终于察觉到邓新晟整个人的怪异。她多看了邓新晟几眼,想问的那句“你怎么了”卡在嘴边。

    只是婚姻里用来充门面的丈夫而已。

    只要他不在外面让别人看他们的笑话,要求仅此而已。

    邓新晟浑身上下每一寸都泛着别扭劲。

    趁着程澄还能用到他,他有在使出浑身解数,展现自己如何“改邪归正,回头是岸”的。

    但程澄似乎视而不见。

    她就那么打定了主意,要离婚吗?

    邓新晟肉眼可见地有些失落。

    直到睡前,他看着身旁的妻子。

    眼下婚姻都已经岌岌可危。

    于是他失落地收回眼,掩下自己对晚安吻的期待。

    忽然,一片温热的唇瓣贴了上来。

    程澄竭力克制了一晚上,她应该无视婚姻中仅仅用来充门面的丈夫的消沉情绪,她应该的。

    但是,压抑的结果是——

    程澄说服了自己:都有离婚的打算了,趁着还能使用自己的丈夫,应该及时行乐。至于他为什么表现怪异,那是他的精神层面的问题。她只关心肉/体。

    他们像两只太久未使用而生锈的螺丝与螺母。

    两人艰涩地温习着久未练习而生疏的吻技。

    正当程澄脑子里催眠着自己,她只是在合理地使用丈夫的身体,那具肉/体黏黏糊糊开口道:

    “你别误会我和别人行吗?”

    “为什——”

    她意乱情迷中匀出一丝理智,但一张口,声音便被另一句身体吞咽下去。

    直到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嗯”,那狂风暴雨般急促的掠夺才给了人片刻喘息。

    “你能一辈子都只向钱看吗?”邓新晟微微喘息着,温热的气息弥漫在她裸露的脖颈。

    那一瞬间,程澄甚至觉得,一只猛禽钳住了她,威逼着一个答案。

    程澄神经兴奋地战栗着。

    她没理会,没作答,又反客为主地覆上去。

    ……

    南华大学这次举办校友集体出游,名义上是出游,但邀请的都是商界名流与新贵,本质上还是为了促成合作,大学可以从中抽取好处。

    此次出游计划三天,配备有三辆房车,男女分开住。校友们自行驱车前往目的地会合。

    “程姐!”程澄到的时候,计划参与的三十位校友目测已经到了一半,蓝山也是其中之一。

    她和程澄是代表天禾资本,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争取赢得“高阳”企业的最大占资额度。

    在场众人几乎都听过邓新晟和程澄这对夫妻的名头,见他们两位到了,纷纷站起身来以示礼貌。

    程澄没看到她们要找的高阳,打算先在蓝山和她丈夫那边落座。

    “邓总,这边坐。”有人邀请邓新晟过去坐,那位置显然并不挨近程澄。

    他只轻飘飘地扫了眼,还是与程澄一同坐在了边缘处。

    “小林老师,你回来了。”

    听着这声音,程澄的视线轻松地锁定在正出场的女士身上。

    还是老熟人。

    林梦遥坐在了刚才招呼邓新晟的男人身侧,也是一行人的中央位置。

    她笑盈盈道:“大家好,我是本次行程的导游兼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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