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那个姐姐好漂亮,是仙子吗?”

    “别乱说!她是被关起来的。”

    “这么好看的女娃,犯了什么事啊?”

    “死了怪可惜的。”

    好吵。

    秦昭昭努力睁开眼睛,想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可是周围好冷,她没有力气,视线中只有白茫茫一片,冰冰凉凉的东西一点一点沾湿她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秦昭昭才有了些感知,勉强能分辨周围环境。

    雪,好大的雪。

    京城多少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了。

    她躺在游行的囚车里,纷纷扬扬落下的大雪几乎把她掩埋,露在外面的是靠在偏高稻草上的,胜雪赛霜的一张精致玉颜。

    被雪水打湿的乌黑额发黏在细眉上方,浓墨的眼睫轻垂,唇色浅淡到几乎和下巴上的雪融为一体。

    秦昭昭的身体撑不到游行结束被斩首了。

    不用人头分离,也挺不错,毕竟她最爱美了,虽然知道自己貌丑,无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也想临死前体面一点。

    意识随着纷飞的大雪四散,恍惚间又听见最开始的议论声。

    “呜呜娘亲我不想让漂亮姐姐死掉……”

    说的是,我漂亮吗?

    ————————————————

    心脏剧烈跳动,秦昭昭捂着胸口猛地睁开眼,四周是阴沉的灰色。

    不自觉抽泣了一下,她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

    手下的触感粗糙坚硬,是不平的石头。

    这是,假山?

    她死时的那场大雪好像还在眼前,却是身处在一个假山狭小的缝隙中,秦昭昭又头疼又迷茫,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昭昭表妹——”

    不远处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明明曾经日夜相伴,秦昭昭浑身一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是那个人……不…不能让他发现我!

    下意识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忍住泣意,不让呜咽溢出,努力往缝隙的深处缩着,不料动作太急,脊背撞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在小山洞中激起轻微回声。

    外面的人明显也听到了这声不大也不小的动静,轻笑一声,脚步不停地往秦昭昭躲着的这座假山走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愉悦的话语好似在耳边响起:“别怕,昭昭表妹。”

    “我找到你了。”

    突然在陌生的地方碰到最害怕的人,马上就要被抓住,秦昭昭吓得“呜”一声,埋藏的泪意再也忍不住,哗啦啦夺眶而出。

    于是方青砚在假山缝隙里看见的是昏暗中睁大着偏圆乌黑眼睛,无声落泪的少女。

    她实在是怕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无神地直视前方,连视线中多了一个人也没发现。

    秦昭昭陷入了糟糕的回忆中。

    在她记忆中,也是这样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她一个人躲在里面偷偷哭,那天是她的及笄礼。

    嫡姐祝贺她及笄,礼成私下却对她说:秦昭昭,你一个庶女,及笄了就不要再不知廉耻缠着表哥。

    ——你长得太丑,没人会愿意娶你,表哥更不会!

    秦家嫡女秦朝云生着一双丹凤眼,脸颊有些瘦削,身材也偏瘦,气质如兰,风姿绰约,是世人眼中端庄大家小姐的长相。

    嫡姐向来对她板正严厉,昭昭总是有些怕她,听到这话心里难过也不敢反驳,只是缩了缩脖子垂着头告退。

    毕竟从小到大,表哥和嫡姐都说她貌丑无盐,家里下人对她避之不及,父亲和夫人也甚少和她说话。

    昭昭常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对所谓相貌丑陋深信不疑。

    可是……她会嫁不出去,更不喜欢表哥。

    虽然她养在深闺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亲事不外乎是女子的第二条生命。

    在卧房的镜子前枯坐许久,昭昭惘然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一个人垂着头到了花园里,不经意间看见假山间那个自己小时候躲过的石缝,慢慢坐了进去,抱着腿哭起来。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一个人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来找她。

    直到红日西沉,有人在外面叫她。

    ……就像现在这样。

    是方青砚来找她了。

    秦昭昭才明白,她不知为何重活一世,回到了及笄那天。

    “昭昭表妹,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鼻子?”

    缩成一团的少女怯怯看向他,落泪后的脸别有一番风情,方青砚眼中划过一丝惊艳,面上不显,上前伸手想把坐在地上的人拉起来。

    一切都一样,方青砚也是。

    那么接下来……方青砚会求娶她,她会因为害怕嫁不出去、畏惧那纸莫名其妙的婚约而答应方青砚。

    她,会和方青砚成亲,然后再也不被允许出房门,连院子都不能踏足,最后接到诛九族的圣旨在一个大雪天死去!

    面前的青年眉目疏朗,着烟青色长袍,外罩银白纱制外氅,在深秋的黄昏里长身玉立,浅笑着如春风凭生。

    昭昭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方青砚,她的表哥,前世的夫婿,会最后害她致死。

    她不想再嫁给他。

    她与他成亲两年,从开始到死去,都没有喜爱,只有愈来愈深的恐惧。

    重蹈覆辙,她会疯的。

    “昭昭表妹?”

    方青砚见她又呆住不说话,摇头无奈地笑着,干脆一撩袍子要蹲下来抱她。

    昭昭猛然惊醒,下意识往后退,躲开他伸过来的手。

    推搡间,面带忧色青年修长好看的手被昭昭挥过,撞到了假山上,粗糙石面一下磨掉那只手一块皮肉。

    方青砚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慢慢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手。

    昭昭瞪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这个人会一怒之下像前世那样对她,想到那些场景,她抖了抖,又往假山里缩。

    下一秒,那只破皮的手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生生从假山里拖了出来。

    “啊——”

    随着方青砚站直身子,灰扑扑的少女也被他捞了起来,他冷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昭昭,突然笑了。

    那只伤口渐渐渗出血的手松开抓住的手臂,弯下身拍了拍昭昭的裙摆。

    昭昭面前的人又恢复成她熟悉的那个方青砚,拍完笑容不变地把受伤的手收进袖子里,道:“瞧昭昭表妹害怕的样子,表哥只是想帮你拍拍裙子上的灰。”

    “你看你,不乖,躲到这里弄得浑身都脏了。”

    只是他不笑的时候让昭昭害怕,现在笑起来,她更害怕了。

    昭昭吸吸鼻子,抖着身子露出一个笑:“多…多谢表哥。”

    双目紧盯着面前少女大哭过后沾着灰也不掩娇俏清婉的脸,方青砚笑意更甚,柔声开口:“听闻表妹是怕嫁不出去而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哭?”

    昭昭迟钝地眨眨眼,才意识到这人是要求娶她了。

    和她的记忆重合,方青砚见她没有反应,接着道:“别担心,昭昭表妹若不嫌弃,表哥愿意娶你。”

    “在下方青砚,今日求娶秦府二姑娘。”

    昭昭一个激灵,遏制住自己差点出口的尖叫,平稳呼吸,小心翼翼开口:“方…方表哥,昭昭还不想嫁人。”

    方青砚闻言,笑意不变,轻轻“嗯”了一声:“是吗,不想嫁人,还是不想嫁给表哥?”

    他…他看出来了!

    少女有一瞬间浑身像小兔子一样炸毛了,不断扇动的黑长睫毛昭示着她的慌乱,昭昭不知道方青砚是什么时候看出她对他的抗拒的,可能从她躲在假山里听到他的声音不开口只是哭的时候就发现了吧。

    毕竟她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他来找她,她不可能躲着的。

    以守礼端方闻名的方青砚在此时好像忘了他熟读的儒家经典,径直伸手强硬捧起昭昭低垂的小脸,唇边笑意似有若无:“昭昭表妹,为什么不愿意嫁表哥呢?”

    “你看你,长得如此丑陋,出了门走在路上,别人远远看到你都害怕,怎么会有男人愿意娶你回家日日朝夕相对细细描摹。”

    “一个人在路上,长成这样,恐怕还会有人被丑极,不发一言上来砍你一刀,死在街头也没人愿意给你收尸。”

    “大概,是被流浪野狗吃掉吧。”

    “不嫁人?那你就连院门都出不去。”

    “昭昭,你不是最想出门看看吗?”

    昭昭怔怔看着他,耳边的话是那样熟悉,足足贯穿了她的前世。

    嫁给方青砚后,她还听过更难听的。

    才止住不久的泪又流了出来,捧住她脸的手很轻柔擦去那些源源不断的眼泪,方青砚低垂着眉眼,神色是怜悯和心疼。

    “不要害怕,嫁给表哥,表哥会陪你出门的。”

    “有表哥在,没人敢在路上杀了昭昭。”

    骗…骗人!

    前世嫁给他后,她再也没出过房门!

    唯一一次出府,是接下因他获罪全府被诛九族的圣旨。

    前世种种还历历在目,眼前微笑着说心疼她的方青砚和前世那个关着她的疯子逐渐重合,昭昭想大声尖叫,开口却是嘶哑的断音:“不要——”

    “不要嫁给表哥!”

    面前青年的笑容彻底凝固,在眨眼间消失不见,语气平淡道:“昭昭表妹,是哭傻了吗?”

    “都说胡话了。”

    少女却像疯了一样,捂着胸口扑簌落着一颗颗豆大的泪珠,见他露出这副神情,一只手猛地用力攥住他的袖子:“不,不要成亲……”

    “昭昭不要成亲!”

    方青砚神色冷淡地皱起眉:“昭昭表妹,你怎么了。”

    抓着他的人胸口剧烈起伏,再说不出一个字,就这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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