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秦府主屋还亮着烛光。

    方淑真接过丫头递来的新沏热茶,坐在窗前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老爷还没准备回府吗?”

    常伺候的大丫头琴语回道:“说是已在路上了,老爷启程时吩咐了,若是您熬不住,就先睡下,他回房不会吵醒您的。”

    无奈笑了,保养得宜的眼角皱出丝丝细纹,方淑真喝了口热茶:“他真是……”

    “我不打紧,深秋露重,他回来要先喝碗姜汤驱寒再沐浴,没看着我不放心。”

    另一个大丫头棋音整理好床铺,转头笑道:“夫人和老爷感情十几年还是跟刚成亲一样好呢。”

    “就是,夫妻和睦是多少家族求不来的啊。”

    方淑真也跟着笑,随手理了理腰间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比起自己,我更希望一双儿女未来也能夫妻和睦。”

    “大姑娘的亲事,夫人不是一直在挑选合适的公子吗?”

    琴语问道。

    “朝云的婚事……我还要再看看。”

    把玩了一下茶盏,方淑真若有所思道:“不过昭昭的婚事,倒是快了。”

    琴语心直口快:“二姑娘?她与侯爷不是还没相看吗?”怎么就快了……

    棋音比琴语敏锐一些:“夫人的意思是,二姑娘和侯爷的亲事是板上钉钉了?那表少爷……”

    府上谁人不知,今日表少爷把二姑娘抱回房,转身就来找了夫人。

    她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表少爷明显是对二姑娘有意啊!

    夫人当时只是打发走了表少爷,说要两天好好思虑,没想到转眼就安排二姑娘与侯爷相看,这不是在忽悠表少爷吗?

    方淑真转头不轻不重瞥了她一眼:“青砚不适合昭昭,更不适合朝云。”

    他们小辈之间,别看她不管,但她看得很清楚。

    棋音和琴语齐齐噤声,过了一会,琴语问:“那二姑娘房里的丫头?”

    方淑真不在意地道:“朝云说不用,就不用吧。”

    “左右昭昭体弱也能自己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棋音见方淑真已流露出少许不耐,佯怒,打了一下琴语:“你啊,非要老提二姑娘让夫人不快吗?”

    冷哼一声,方淑真道:“昭昭倒是难得让我不快,就是她的亲娘……”

    “老爷回来了!”

    一切闲聊都因男主人的归来而停止,主屋前后在深夜忙碌起来。

    ——————————————————

    昭昭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数着铺在桌上软垫的花瓣。

    方青砚向来喜爱菊花,软垫随他喜好,绣的也是花瓣繁复的各色菊花。

    窗外春光正好,昭昭艳羡地看了半晌,又默默把脸转回房内。

    已经接近三个月没有出过房门,上一次出门还是方青砚带她去赴右相嫡孙的百日宴,她与母亲连话都未说上几句,就又被带回了那个关着她的房间。

    待的久了,每日的盼头就是方青砚从外面给她带的吃食。

    “昭昭,我回来了。”

    惊喜转头,她刚刚还在挂念的吃食一下就出现在她眼前,方青砚替她打开装糕点的木盒:“今日买的是桃花酥,昭昭一向喜欢桃花,想来也会爱吃。”

    昭昭拿糕点的手顿住,抬头看向方青砚,对方薄唇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

    “表妹,桃花不衬你,人比不过花,不若戴绿叶。”

    方青砚笑着摸摸她的唇角:“昭昭?在出神?”

    偏开头,昭昭迷茫开口:“表哥,你刚刚说什么?”

    笑意不变地看了眼自己被躲开的手,方青砚顺势把手收回,道:“我在说,桃花酥是我特地去城南李记买的,刚做好,味道应该不错。”

    “是想到什么,才让昭昭连夫君的话都没听到?”

    昭昭慢吞吞摇头,又拿了一块桃花酥吃。

    “在想,为什么没有李记的鲜肉月饼。”

    对……那句话是方青砚曾经说的,刚才是她听岔了。

    “还想吃鲜肉月饼吗?可是昭昭最近每天都在吃糕点,本就不好看,吃得多容易变得更丑。”

    “听夫君的话,桃花酥比鲜肉月饼更适合女孩子吃。”

    把吃了一半的桃花酥放下,昭昭默默转头看了他一眼,走到另一旁坐下,无声抗拒。

    方青砚眯起眼,在旁边看着她动作,忽然坐下来,含笑问:“昭昭是不是坐错地方了?”

    少女浑身一抖,睁大眼睛望着他,两人对峙许久,昭昭妥协站起身,坐到了方青砚的腿上。

    青年看似清瘦,实际骑□□通,力气一点不小,在昭昭主动坐到腿上的时候很愉悦地伸手揽住了她,亲密凑到她耳边道:“昭昭,为什么调养了这么久身体还不见好?”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圆房?”

    昭昭背对着他吃桃花酥,低垂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惊恐,不敢回答。

    方青砚不需她回答,自顾自道:“只要昭昭按我说的,乖乖待在房中,不用多久定然能调养好。”

    “……前些日子,是故意跑到花园里去的吗?”

    “好昭昭,别再惹我生气。”

    一字一句轻吐在她耳边的声音犹如毒蛇吐信,昭昭想挣脱,却被越抱越紧,回头视线中只剩下青年嘴角的笑意。

    那抹笑意她无比熟悉,贯穿她一生光景。

    “不……”

    “不要关我——”

    揪着胸口的被子坐起来,昭昭大口呼吸着,胸腔里的心好像不听使唤,声音如擂鼓。

    情绪极度不稳定下,她眼前的床帐看着也变成了和方青砚成亲后的那一袭暗红榴花纱帐,好像她从未重活一世,从未逃出那间房。

    头晕目眩,捂着胸口倒在床边,昭昭一时刺激过大,旧疾犯了,眼前一片漆黑,丧失视觉,口中“嗬嗬”发出急喘却发不出声喊人的无助呐喊。

    不知缓了多久,昭昭好不容易能出声喊人,一开口嗓子已经哑到声音微乎及微了。

    她只好自己扶着床柱下床,借着只恢复些许光亮的眼睛去桌前倒水。

    举起水壶里边空空荡荡,水已经在白日被她喝完,这时昭昭才记起,她没有丫头伺候了。

    抿唇在桌边坐下,等眼睛完全能视物,昭昭才拖着无力的身子去小厨房灌水,好在先前烧的水还剩挺多,不用她半夜三更生火烧水。

    回到床前,折腾这么一番外头的天光已微亮,昭昭忐忑入睡,幸好这次没再梦到方青砚,梦中有的只是她吃过一次就不能忘怀的鲜肉月饼。

    ——————————————————

    “咚…咚…咚…”

    “咚…咚…”

    皱着眉翻了个身,昭昭被声音扰得只往床里面钻,但那声音穿透力极强,还一刻不停地响,昭昭最后只能睁开眼。

    反应了一会才发现是有人在敲房门。

    她爬起来三两下穿好外衣,走过去打开门:“表哥?”

    门外正是一大早就来秦家找人的方青砚。

    今日的方青砚见到她并不像平日那样常挂着一年四季不变的清俊笑容,而是面无表情问道:“昭昭表妹,表哥听说你要定亲了?”

    昭昭见到他这副样子有些害怕,下意识后退一步,对方顺势就进了门,拉着她到房里。

    “我没有……”

    方青砚像是再也忍不住,扯着她的手腕把她抵到了架子上:“今日都要相看了,还说没有?”

    “……昭昭真会骗人啊。”

    “明明说好要嫁给表哥的。”

    这个姿势给昭昭带来的不安和不适都比不上方青砚说的最后一句话,少女瞳孔紧缩了一瞬,里面的惊慌和恐惧快要溢出,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一发力推开了抓住她的人,厉声道:“我没答应过要嫁给你!”

    猝不及防被推开,方青砚眸色幽深地看了她一会,缓缓勾唇笑了:“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

    “谁会不计较你又蠢又丑?谁会愿意婚后每日给你带糕点?谁会如我一般对你好?”

    他一步一步走近:“……是钟离越吗?”

    昭昭呼吸急促地靠在架子上,耳边的声音和面前的人都在逼近,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眼看就要再被方青砚碰到,她尖叫起来,抬手用力打了对方一巴掌。

    被打得偏过头去,方青砚也不生气,只笑得更深,捂了捂自己的左脸,心情很好道:“这就害怕了?还会打人……”

    “嫁给钟离越,等着昭昭的可不止这样。”

    无视昭昭的惊恐伸手在她头上比了比,方青砚语气平淡地描述:“乞丐出身,在军营战场杀出来的下等人,大概比昭昭高这么多吧,往前一站,就可以把你遮得严严实实。”

    “粗人一个……弄起来也没清没重的,昭昭这样体弱,估摸会死在婚床上呢。”

    方青砚的笑是那样胸有成竹、势在必得,昭昭的视野被他的笑容占满,脑中回荡着他的话。

    死……

    钟离越……

    前世诛九族的圣旨,阴暗潮湿、爬满蟑螂老鼠的大牢,高热时永远做不尽的噩梦,母亲苍白的脸,和死在狱中的祖母。

    传言天平十二年,大景和北戎的那一战,钟离越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活着回京的;传言此人曾与群狼肉搏而立于不败之地……

    那人前世在秦府后门看见她,沉着脸朝她走来的样子,浑身凶煞气,看起来随时能一剑把她捅死。

    重活一世,她最怕的是方青砚,接着就是未来的大昭新帝,钟离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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